尤其是吴招娣,她当年被爹娘彻底伤了心,进了山后再没有过问过山下,平日里虽没提过,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不公和厌烦好似都变淡许多,倒不是说原谅,就还是想瞅一眼他们现在是个啥情况,人还活着不?若已经去世,她也去磕个头上炷香。
种种原因,陈二牛一家三口商量一晚上,他们决定下山。
大舅和二舅更别说了,陈家祖祖辈辈都在大河村,祖坟也在大河村的山头,这些年每到清明,一家老小下山给祖宗上香都得偷摸着干。本是自家祖宗,还搞得鬼鬼祟祟,心里怪不得劲儿。
他们家的根在山下,若世道安稳,还是得回村。
二嫂曹秀红最是想下山,她住在山上也不晓得娘家如今是个啥情况,娘爹咋样了?兄弟逃过征兵了吗?家还在吗,人还齐吗,想着这些事,可谓是日日揪心,夜间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大舅母晓得老二媳妇的心病,自然宽她心,直接说他们家要下山,别担心,定让你回娘家看爹娘兄弟。
黄婆子就更别说了,她就一个闺女,当初刘稻草和陈三石成亲,二舅和二舅母便许诺让刘稻草带着亲娘嫁人,说好了的,甭管未来咋样,刘稻草在哪儿,黄婆子就在哪儿,陈三石要把黄婆子当亲娘孝顺,要侍奉她后半生,给她养老送终。
如今陈家二房明面上是二舅在当家,实际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喜欢听儿媳妇的意见,就连大丫都是这般,就说给鱼儿取名这事儿,当时全家苦思冥想不晓得该给娃取个啥名儿,二舅那个老糊涂还提了一嘴吴家,给大家伙晦气得不成。
还是当时还未嫁给陈三石的刘稻草说了句:“她是你一个人的姑娘,你喜欢绣花,你就叫她‘绣花’,你喜欢吃鱼,你就叫她‘小鱼’,甭管是取名还是别的事儿,如今你这个当娘的说了就能算。”
一辈子都没做过主的大丫,头一遭在大事上拍板决定了闺女的名字,这便是陈鱼儿这个名字的由来。
但关于下山这事儿,二舅家商量了两日都没商量出个章程,原因就出在大丫和鱼儿身上。当年他们去吴家大闹了一场,打的就是大丫被吴家人合伙谋害的借口,十几年前就“身故”的人,如今咋出现在人前嘛?
过惯了山中的清闲日子,大丫自个也不想回到村里去听别人说闲话。她不愿下山,可又不愿耽误了爹娘兄弟。还有鱼儿,孩子啥都不懂,自从听说能下山,那是吃饭也问,睡觉也问,问娘啥时候能下山啊,山下是啥样啊?还和虎妞约好去镇上买糖葫芦吃。
为着这事儿,大丫这几日干啥都不得劲儿,心里对爹娘,女儿,弟弟弟妹充满内疚,家里拿不定主意,原因全在她身上。
而剩下的林老头更不用说,他现在就是满仓的爷,连赵素芬都要喊一声爹,自然是满仓在哪他在哪儿。
最后商量一圈,问题还是出在大丫的归属上。
就这般搁置了大半年,这半年给二舅二舅母愁得啊,觉都睡不好,实在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大丫宁愿一辈子不出这间院子,也不愿下山,二舅母心疼闺女,可又要顾忌儿子儿媳,还有二舅,他一辈子跟着他哥屁股后头转,说句没出息的话,大房干啥他就干啥。
临到老,他哥要下山,他也想跟着下山。
等卫大虎他们又一次下山回来,他们才晓得外头的天彻底变了,那啥苟王一路杀到京城,据说京城的地愣是冲刷了三天三夜才把血沫子儿洗去,不听话的人全都死了,前朝的王爷皇子皇孙一个不剩,宗室杀得只剩几个,公主们悬梁自尽,后妃赐下的毒酒,不过短短十几年,这天下便彻底换了个姓。
新皇登基,朝廷百废待兴,犒赏将士,该封官封官,该解甲归田的便拿着银钱归家。卫大虎他们下山时,正好遇到一大批从战场上幸运存活着下来的汉子们背着包袱回家,没有成群结队,只有缺胳膊少腿的形单影只。
打了十几年仗,曾经的少年已添许多风霜,那双历经生死的眼眸中含着沧海桑田。无数百姓守在县城门口,等到了儿子男人父亲归家的人喜极而泣,而更多的人从清晨站到月上梢头,只等到薄雾里花了眼才能瞧见的梦中人。
各个州府,这样的场面时时都在上演,团圆的终究是少数。
“咱们长平县来了个年轻的县太爷,瞧着很是不凡,他到任后头一件事便是叫手底下的衙役下乡和村民们说,叫他们通知亲朋好友们该回家啦,等县太爷把县里理顺,便要差人下来查人口上户籍,到时会根据各家的人头数重新分配田地。”铁牛已经长成了个牛高马大的少年人,他这回跟着卫叔去县里,这些都是他打听来的情况。
“县衙门口还张贴了不少告示,招识字能写的书生帮着记录文书,还要招工人修建城墙,扩建道路啥的。”狗子看向陈二石和陈三石,“也招木匠呢,二哥三哥,你们要不要去碰碰运气?老木匠是四十文一日,跟着老师傅一道的学徒十五文一日,不少呢。”
打了十几年的家具,建了十几年房子,二哥原本还是个半吊子,如今都成老师傅了,连三哥都跟着他学了木匠的本事,混个学徒的工钱妥妥的。
既然要下山生活,当然要赚钱啊,狗子和他姐夫属于同放一屁,对种田没啥兴趣,他也不好干木匠,死活不乐意学,更没他哥那般喜欢当猎户。
铁牛鸭蛋他们只想下山分田地说亲娶媳妇,他却想出门闯荡一番,他只跟着姐夫去过县里,连府城都没去过,他想去外头看看,若是能挣点家业回来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