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鼾声如雷贯耳,女童平躺着,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木呆呆地盯着角落细密的蜘蛛网,黝黑发亮的蜘蛛紧紧攀着一根悬挂在空中的纤细蛛丝,在空中微微晃动,诡异又生动。
陡然,一个浓稠的黑点从墙角缝隙溢出,快速蔓延。女童揉了揉眼睛,只见那墨似的阴影愈来愈多,侵蚀满面墙,如同呼吸般一起一伏地蠕动。
她吓得傻住了,使劲地推了推身侧沉睡的身影,大声道:“娘。”
鼾声依旧,女童又猛推了几下,见没醒,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冲向门外,正欲呼救时,嘴被一只黑雾形成的手捏住。
“小妹妹,皮囊借我用用。”
柔美似魅妖的轻笑声响起,女童双目被雾沉沉的气挡住,柔软的黑雾裹挟住她浮空的身体,雾气倏然消散,她从空中掉落,瘫软倒地。
半晌,女童爬起,漫不经心地活动筋骨,眼里划过一道暗烁。
她悄声躺回床,抱住母亲一侧胳膊,轻舔干唇,露出餍足之态,闭目睡去。
公鸡洪亮而高亢的啼鸣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徐娘苏醒,她摸了摸身旁的女童,细心地捏起被褥一角,盖住女童肚子。
她轻声关上门,开始做活,但没注意到女童半睁眼,眼底窃笑,眼波流转出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柔情媚态。
紫东寺内。
“说来无明这孩子属实可怜,”上了年纪的老僧眉尾已然发白,眼珠浑浊,他眯眼望着屋檐上的飞燕,陷入某种回忆,“那夜下着大雪,贫僧正在前院值扫,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打开门后,一个刚弥月的婴儿不知被谁遗弃在台阶上。”
“那娃娃身上就裹了一块单薄的破布,约莫是知道自己被遗弃,发狠地哭,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涨得通红。”
老僧停滞须臾,粗粝的手抚过佛珠,叹气道:“抱起后,他倒是不哭了,窝在怀里吮指。斋厨只余残羹冷炙,贫僧煮了些稀米糊,这孩子倒也不挑,咿呀咿呀地张嘴,恐怕是饿惨了。”
“后来住持说他与佛法有缘,寺里便养下了,因其双目失明,乃取名为无明。”
姜梨半蹲着,露出一副小姑娘的好奇神色,这样的她看上去乖巧伶俐,让人没有防备。
老僧面上浮起一丝微笑,望着她似是看见了自己多年前的女儿,缓缓道:“若是你想听经,可以去寻无明,他念经一向出色。”
这是姜梨在紫东寺住下的第三日。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苍山城却是变天了。
家家户户的门牖紧闭,街道上一改前几日的熙来攘往,四处空落落的,一副萧索惨淡景象,只有宗门派出的弟子敢在街上巡视。
百姓私下议论纷纷——
苍山城内混进了妖族。
苍山城已近百年没有出现过异乱了,且不说那屹立在峰峦上熠熠生辉的数十个宗派足以使妖族胆寒发竖,城门处的卡口也严防死守,愣是一个苍蝇都不放过。
要是前几日有人说苍山城不安全,百姓必定群起攻之,当他大放厥词。
偏生徐娘死了,死得极惨,尸身可怖,单看一眼就令人丧胆销魂,压根不是人能造成的。
“公主,无明要和一群和尚去超度死者。”姜梨耳朵微抖,神识里传来通风报信。
她笑眯眯地与老和尚告别。
乐乐叽叽喳喳的声音未曾停歇,“那姓蒋的派人来寻你踪迹,但不知早就被我消除干净了。我还故意弄了点玄乎的痕迹,把他们都引走了,一时半会准定找不这里。”
她笑得合不拢嘴,传来的声音发颤,不用看,姜梨也能猜出乐乐现在得意得神色飞动,上飞下跳地扑扇着羽翅。
“辛苦你了。”姜梨浅笑。
“不辛苦,我就喜欢看姓蒋的吃瘪。”乐乐嘻嘻笑着。
正是日中,但日头并不毒辣,天阴沉沉的,潮热起风,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姜梨踏出门外,瞧见一群壮汉,各个身怀灵根,听他们对话,是八岐楼的弟子,特意赶来护送紫东寺的和尚。
八岐楼一派崇尚武道,其派弟子不论男女各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衬托的紫东寺和尚纤瘦清秀。
“无明师兄,你身子不便,不如回去歇息。”
或许是自幼在寺中长大,熟谙每个角落,先前的无明步履虽慢,尚且平稳,出了紫东寺后,他只能凭借声响跟随众人,落后许多。
“无妨,”无明拄着盲杖,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走慢些即可,你先去吧。”
年轻和尚面上犹豫,无明太闷,话不多。他是活泼的性子,瞧见前头师兄弟与八岐楼弟子闲谈最近苍山城死者之事,心痒难搔。
但若不陪着无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来吧。”
踌躇间,一道清脆好听的女声传来,年轻和尚抬头望去,正是那日跟随他们的女子。
姜梨体内仙力一转,指尖冒出淡淡的水汽,湿润且清凉,蕴含在其中的灵气冉冉上升。
“我是灵修,本就四处历练,恰好苍山城出了此事,正欲前去。”
如今灵气勃发,虽说没有到灵修遍地走的地步,但也不少见,宗门要求历练或是寻常散修到处游走的比比皆是,而世人总归是对修炼者尊崇的。
年轻和尚见姜梨眼眸明澈,气质清雅脱俗,倒是放心,只是想到自己方才所为,难免有些不厚道,面露窘态,点头后快步离去。
姜梨站在无明旁边,闻到了他衣襟处散发的皂角香,草木香清新寡淡,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干净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