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情高洁,待人淡漠,尽管同窗三年,却总不像他人一样亲近随和,反而带着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元相是个纯臣,他教导出的儿孙自然也像极了他的行事作风。
可是年少时的太子伴读身份,在朝中本身就是立场的象征。况且当今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即便是严正如周太傅,也不住夸赞。
故而,元辞章在李意清的心目中,除了是朵遗世雪莲,更是迂腐呆板、不懂变通、满口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
不知什么时候,台下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
太后见皇帝沉吟不语,开口道:“皇帝,今日不谈哀家诞辰,只谈恩科纳贤。状元既已金榜题名,何不喜上加喜,天子赐婚。”
听懂太后意思的朝臣官宦纷纷心中盘算。
大庆朝不讲究驸马参政与否,若是能被天子选中,那才是真的做了乘龙快婿。
体面尊贵不说,光是年节进宫觐见,便能让陛下忘不了这个人。
只是——
有胆大的朝臣抬头朝上看了一眼,太后是有意于赐婚意清公主和元家长孙。
那可是意清公主,元相累世清流,家风端正,数他带头弹劾的次数最多。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顺成帝眸光微动,半响,终于下了决断。
“公主意清,性情温良,孝慧聪颖,着封为於光公主。状元辞章,通晓经世,达理明事。二人年岁相当,才德相配,特赐婚于二人,结成百年之好。”
顺成帝的声音说大不大,却足以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内宦传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即便是离高台最远的朝臣也足以听清这道赐婚旨令。
年过古稀的元相起身,枯槁的手扶着拐杖,闭了闭眼,朝皇帝跪下。
“老臣,叩谢皇恩。”
顺成帝抬了抬袖子,立刻有人扶起元相。
“意清和辞章的婚事,礼部和司天监共办吧。”顺成帝视线转向元相一边,不急不须道:“意清顽劣,还望元相费心……多多担待。”
最后一刹那,顺成帝将本应脱口而出的“费心教导”改成“多多担待”。
听到转音的众人不禁咂舌,孙媳侍奉亲长、听取训话,本就是应尽之义,可是皇帝何其偏爱,不忍让李意清受到丝毫委屈。
元相绷住了脸色,道:“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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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金口玉言,赐婚圣旨一下,朝臣纷纷极具眼色地出声道喜。
李意清看着满堂喜色中,一身青竹白衣的青年站在元相身边,因为是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元相死死拽着青年的袖袍。
大概是不情愿的。
李意清只看了须臾,便收回了视线,注意力回到今日寿宴的主角身上。
太后神色如常,继续与前来拜寿道喜的各位夫人交谈,李意清坐在她身边,百无聊赖的剥着桌上的供果。
她的动作被太后尽收眼底,太后抿了杯中新酿的杏酒,放下杯子道:“哀家年迈,有些累乏,皇帝与诸卿尽兴就好。”
说罢,看向李意清。
“意清,哀家许久不见你,随哀家去慈宁宫吧。”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李意清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站起身回礼,扶着太后离开了。
离开宴会,太后遣散身边跟随伺候的奴仆,只留下近身伺候的萧嬷嬷。
李意清原先落后一步跟在太后身后,见太后放慢了步子,便抬步追平,“皇祖母……”
“也是难为你,在宴席上憋到现在才开口。”太后似乎早知道李意清会忍不住开口,瞥了她一眼道,“不过你也不必再说,君无戏言,此事已经满朝皆知,等司天鉴算出良辰,便是让礼部着手准备大婚仪仗。”
李意清摇了摇头:“赐婚我并不意外,而是好奇祖母与父皇为何会选择元家。”
太后对于她的提问有些意外。
“看来一年多的游历,让你想通了不少事。”太后微微沉吟,“元家乃江宁世家,大庆王朝屹立一百七十三年,可论存在时间和积攒底蕴,也难以比得上这些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如今天子有意祛除世家沉疴,可却不能一蹴而就。”
“元家虽清正行事,但元相两朝元老,在江南世家一代享有盛名,不少世家追随,你与元家那个孩子成婚,一来可以平复朝中日益紧张的局势,二来……也能让一些人放松警惕。”
李意清道:“元家虽为几大世家首领之一,但是自元相后一直走科举,族中子侄鲜少享受恩荫。如果是为了掣肘,颍州孟家更加合适。”
“颍州孟家在颍州盘踞百年,其中龙潭虎穴,你父皇哪里舍得。”太后摇头笑了笑,“元家那孩子不同,三岁启蒙,饱读诗书,为人端正,你太子皇兄也是点过头的。”
李意清很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难以随心所欲,听到太后的利害分析,也只点了点头,“意清明白了。”
太后看着她明艳的面庞,眼神明亮清澈,不染一分杂质,有几分感慨。
“旁人说你傲气骄矜,哀家却是知道你的,”太后伸手,轻轻抚摸着李意清身边的碎发,“好孩子,每一个选择只占三成,剩下的七成靠自己经营才是正理。”
李意清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祖母说得对,无论在哪儿,清儿都会活的很好。”
太后看着她脸上的笑,像是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
萧嬷嬷看出太后的失神,弯腰对李意清福了福身子,“公主殿下,太后娘娘怕是累了,奴婢先送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