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转过身,背靠着围栏,手肘搭在栏杆上,仰头看向天空。
阿尔兰蒂斯的天空很漂亮,不像城市里那样灰蒙蒙的,可能这个世界还没有空气污染吧。
江野苦笑了一下,“我也怕啊,我也不想受伤流血,那很疼的,可是总不能坐以待毙,而且有你在,我就觉得自己还是有同伴的,就没那么怕了,咱俩多少还是可以互帮互助的嘛。”
陈小东愣住了,他慢慢抬起头,“我这种人也能帮到你吗?”
江野笑容中的苦意散去了一些,添加了几分真切,“当然,情感支持也是很重要的,总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得多。”
陈小东紧紧捏着自己的手,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这些天晚上一直梦见大林哥,他…”
“你跟大林的关系很好吧?”江野记得陈小东的入职培训是大林做的。
大林是他们之中入职最早、工龄最长的那个,除了出外勤之外,还负责带新人。
他性格直爽,热心肠,而且大大咧咧的,没什么老员工架子,人缘特别好,很多新人都喜欢他。
“不,其实,其实我…”陈小东眼神飘忽,嘴巴像离开水的金鱼一般张张合合,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脸色很差,眼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忐忑,也有后悔和愧疚,江野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大林哥他,其实是我…”
话音未落,陈小东的眼睛忽然失了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然后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摔倒了坚硬粗糙的石砖地面上。
江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今天天气这么晴朗,阳光明媚,周围那样平静而安详,任谁都觉得今天不可能发生糟糕的事情。
他的身体没有动,只有眼神跟随着陈小东倒了下去。
他看到陈小东脸色青灰,一只蜜蜂大小的紫红色小虫落在他的脖子上,咬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血点。
以这个小小的伤口为中心,无数条丝线般纤细的血丝向四周散开,如同蛛网一般笼罩住他整个肩膀。
陈小东只是抽搐了几下,嘴角便溢出带血的白沫,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翳,停止了呼吸。
他就这样死了,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秒钟。
“陈…陈小东?你,你别开玩笑…”江野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蹲下身,伸手想把人扶起来。
身后传来墨恩斯的声音,“你最好别动他,毒素会染到你身上。”
“毒…”江野恍惚地低下头,那只紫红色飞虫张开翅膀,露出外壳下面的彩色膜翼,扑簌簌地飞走了,只留下这样一具可怖的尸体在这里。
他抬起头去看墨恩斯,眼睛发红。
紧接着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墨恩斯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为什么?!你答应过的,你说怪物不会在白天进来,你明明承诺了!”
滔天的怒火冲得江野心口都在疼,脑袋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墨恩斯轻轻叹息一声,缓慢而不由分说地拉开江野的手,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襟。
“那不是什么怪物,亲爱的,那只是一只小虫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开脱了自己的责任,墨恩斯的眼神是那样平静,明明是温暖的浅金色,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暖意,那好像是没有感情的金色冰原。
江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栏杆上,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一个接一个地…他的队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自己面前,现在最后一个人也死了,他终于还是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地在这陌生的世界里。
江野慢慢蜷缩起来,抬起手捂住脸,难以自制地哽咽起来。
他不想在墨恩斯面前哭的,显得自己太软弱,可实在是忍不住了,好像自从遇见这个人之后,什么都不顺利,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经验相悖。
他以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以为不管什么困境都是有希望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努力找到了希望,摸索到了回家的方法。
可是每当他觉得事情正在好转时,就会有一件不讲道理的坏事来打击他,他就像在水中拼命挣扎的人,好不容易浮到水面呼吸一口氧气,马上就被巨浪打回海底。
墨恩斯看着江野痛哭失声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一种阴郁的东西堵在他的心肺中。
他可能并不是讨厌江野哭泣,而是讨厌这眼泪是为别人而落。
因此他半跪在江野身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满怀恶意地安慰道:
“好孩子,别哭了,一个杀人犯而已,不值得你掉眼泪。”
江野愚蠢,但实在可爱。
哭声戛然而止,因为过于震惊,江野不慎被呛住了,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才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睛仍然是红的,眼里有血丝,那种令墨恩斯心里发痒的绯红色一直蔓延到眼角,连鼻尖都有点儿发红。
人类哭起来都一个样,不过江野倒还算顺眼——墨恩斯如此想到。
江野停顿了几秒,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你们队伍中那个姓林的人类,是被他杀死的。”墨恩斯侧头示意了一下陈小东的尸体。
他是最会落井下石的,眼见着江野正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却还是用那种轻佻的语气说话,“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