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伽寺另有三两人在旁,其中一人正是九黎城的城主,他垂泪恨道:“乌剑门门主长臂神君邬东如,与我交情甚好,他为人算不上什么良善,可和这金玉开比起来,能比作十全十美的好人了。要是别人,可能是无意之中招惹了、或是曾结下了旧梁子,才致使如今的灭门惨案。可这凶手要是金玉开、哼哼,他无缘无故杀的人还少吗!”
凌霄道:“他为人如此,想必树敌众多,怎么没人杀他。”
九黎城城主叹息一声:“想杀他的人多,能杀他的人少。”
凌霄不接话,一撩前襟,跨步走去时,场景瞬息变化。乾坤挪移用到这个份上,堪称出神入化,再进不能。
沈晏清被金玉开一路被绑进九黎城一事,被许多人亲眼目睹,沈晏清四肢具全的在酒楼里悠哉听戏半个月亦有不少人见证。但至少金玉开大闹松鸣城打死三个金丹修士的那天,白天曾去看过戏的沈晏清是还活着的。
那么金玉开急匆匆地赶回九黎城的行为,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行为动机。
凌霄走在北域的风雪中,身上衣袖皆被冻硬成冰,地上的雪、天上的云,一切都被风搅动着,呼啸着朝他涌动。
但他面无表情地行走着,仿佛身上没有丝毫的热气。
他在北域寻找多日,是缘分和实力的必然,终于远远看见雪山之上两道人影。一道不认识,一道很熟悉。
沈晏清正吃力地跟在金玉开后头爬过雪坡,忽然听见有人仿佛耳后般,极轻极冷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累得神魂溃散,注意力不专注,忘了自己现在不能叫做沈晏清的,一扭头,见到凌霄形如鬼魅地站在几十步外的雪丘上,尽管发眼乌黑,却脸色苍白,仿佛雪塑将化,五官模糊,美极冷极。
他当是自己的幻觉,凌霄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怏怏转回身。
倏忽之间,凌霄比幻觉更像幻觉地闪至了沈晏清身前,他一言不发,一掌攻向金玉开面首。出得是掌,使得却是剑招,一瞬之间风雪起舞,将雪化作刀锋片片,随掌风齐齐向着金玉开攻去。
金玉开先心想:你原来你叫沈晏清。再意识到:原来你是沈晏清。再多的话,他一时之间想不到,起手先以刀法对上凌霄。
两人交手即分,迅速后退再击,再是刀对剑、剑对刀,剑非剑、刀非刀,用的是掌,隐隐确有金戈之响,杀戮之音。
沈晏清一个眨眼,两人已经拆招百下,打到了远处。
沈晏清心跳得飞快,脑子里闪过一串没有头理的思绪,这和平地一道惊雷砸他头上没什么分别。
他刚刚看的不甚清晰,只是迷迷糊糊的觉得这人好像凌霄,等凌霄和金玉开打起来了,两人交手动作太快,他就更看不清了。
凌霄怎么会在这儿,凌霄为什么要和金玉开打架?
想到这儿,沈晏清忧思不绝,他不往自己这处想,总觉得自己是小人物,不至于惹来什么大灾难。便想那松鸣城、九黎城贴墙上几十页都贴不满的通缉令,想金玉开惹下的血仇。
他陡然心惊,向着两人跑去。
金玉开和凌霄接招再拆招,两人造诣非凡,往往能看着眼前的,推敲预想到接下来对方的攻势变化。这直觉的预感,是两人一贯以来战无不胜的秘诀,此时此刻却全然失效。
每每出招后换位思考对敌之策,悚然想到便立刻被对方用出,一交一错,仿佛对方若是自己,自己若是对方,今日结局一般无二,并无区别。如此百招下来,心头震惊之余,出招更是凶猛,招招不留余地。
由此看来,若论境界高低,凌霄高出金玉开一大截,可单看造诣多少,两人却是相差无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单凭这境界高低,沈晏清的担心并无道理,凌霄要想杀金玉开是早晚的事。
沈晏清生怕凌霄打死了金玉开,匆匆跑来。
他一心只想着金玉开,对周遭事物浑然无感,一脚踏空,便从雪丘上一路滚下。
要这雪丘平平,沈晏清滚这一遭也就稍显狼狈,可这雪丘连绵,他越往下滚,冲劲越大,滚下了坡又滚上去,再滚下去。雪地绵软,他抓都抓不住。一时无法止住,身后雪如奔涌,再往下看,竟然在山脚看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早在沈晏清滚下来时,金玉开就已察觉,他无心恋战,和凌霄再打不下去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于空中转身,只是两人目的分别,金玉开想救沈晏清,凌霄却要阻拦,两者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
沈晏清就这么咕咚一声,掉进了传说中北域诅咒的源头。像雪融般地被这条清澈的河水吞没。
金玉开想追,紧随其后,凌霄与他一同跃入清江之中。
这处河道乃是一处支流,河床浅薄,三息之后,金玉开浑身湿透地爬出河面,凌霄和沈晏清却不见了踪影。
多讽刺,北域的秘境竟然就在这儿。
金玉开进不去,原因他自己知晓。
他站在河面,看这银装素裹封锁千万里的北域,这条永不冰封的清江仿若千年间静静流淌的时光,宁静而美丽,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的也仿佛不是这座死寂的冰原,而是千年前繁华未曾衰败的过去,那里温暖、富庶。
时间像这条河流般没有边际地蔓延,像在往下流动,也像在向上蜿蜒。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金玉开一掌悍然打在对面冰壁上,听得一声迸裂巨响,山崩地裂。他盛怒到了极点,一掌先发,一掌又至,足足打了十八下,地动山摇雪崩如涌之时,却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沿着河道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