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依知把头?埋进膝盖之间,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可是?越说越激动的孙傲云尖锐的声音还是?冰冷地往她脑子里?钻,混着积压了许久的难过,从心湖里?汹涌地漫出来。
薄依知这一天罕见地早退了。
到画室的时候高三还没放学,应河不?在。
薄依知心烦意乱地铺开画画工具,看了眼昨天才动了几笔的那幅画,却怎么也提不?起继续的兴致,干脆撕掉,重?新起稿。
吸饱颜料的画笔在画纸上重?重?来回,带着?主人的宣泄。薄依知小嘴可怜兮兮地嘟着咬着?,攥画笔的手紧得发白。等她反应过来时,画纸上已经铺满暗色。
薄依知一惊,这幅画竟然和初见应河时他在画的那幅有些相似,充斥着?浓郁沉重?又?尖锐的情绪。
那暗红的颜色好像姨妈色,她肚子?又?开始抽抽的痛,想去饮水机接杯热水喝,却发现桶里没水了,她一个人折腾半天也没能成功把水换上,还折腾得大冬天一身冷汗,又?冷又?热,肚子?更疼了。
孙傲云还真?没说错,她离了男人一个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整个楼都?没有人。薄依知蹲在洒了一地的水桶旁边,肚子?痛得起不?了身,只能弓着?背往回走,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起来。
刚才在公司她就已经很难过很难过了,但?好歹是公司,不?能被同事发现看了笑?话,所以她憋着?。
如今到了安全放松的环境,再也憋不?住。
她就是这么懦弱无能,遇事只会哭。
孙傲云说的都?对。怎么别人遇不?到性别歧视,或者遇到了也能勇敢地克服,就她不?行?这世界上那么多?女性,因为资源不?足所以特别卷的地方也很多?,年龄歧视普遍存在,怎么所有人都?行,就她不?行?她好像真?的没了这张脸的话,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她就是在靠男人,还一直不?肯承认。
以前?家境好的时候,父母给她选了好女婿,保她一世无忧。后来家道中?落,她放纵纪润进入她的生活,又?和许铭基重?新联系,后来整天跟在浦希身边……真?是因为她拒绝不?了纪润?真?是因为珍惜青梅竹马的友情?真?是因为浦希开的工资高?确实有这些因素,但?她扪心自问,其?中?未必没有她内心空虚需要他们填补的因素,甚至占比还不?少。
刚回国连外卖都?点不?明白的时候,每天靠纪润给她做饭,连锅盖放在哪个柜子?里都?不?知道。家里大事小事报修都?是许铭基做的。找到工作原来是徐总监开了后门,事业是浦希帮助,现在……现在还在应河的地盘哭,连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小孩子?,她也不?要脸地去利用。
什么追求艺术,什么没见过风雨,什么被保护的太好,都?是她给自己?胆小懦弱无能找的借口。
她回国后为什么不?适应?真?的是这里的花儿都?赶趟似的开,庸庸碌碌随大流,以至于她曲高和寡?她其?实心底早就知道了不?是么,她一直以来的惶恐都?是因为这个——因为她被他们落下了,她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他们。
他们早早地成熟,早早地学会圆滑、学会吃苦,不?管是成家还是立业都?带着?十分的狠劲去努力。她仗着?家世、仗着?才华、又?仗着?天高海阔彼岸遥远,一直以来过得太幸福,散漫惯了,所以无法适应紧张的日子?。所以她责怪这个世界,责怪世界为什么不?容忍她的幼稚,而不?去想每一个人都?曾为了尽快摆脱幼稚脱去一层层皮,才练就如今钢铁不?侵的铠甲。
不?愿吃苦,本就是她妄想,天下凭什么有这样不?劳而获的好事?从前?二十七年是她投胎中?了彩票,现在她只是重?新成为了普通人,所有人都?是这样苦难里来过,她有什么可?矫情可?抱怨?
薄依知都?知道。她很久之前?就知道。她只是怕苦怕疼,她只是还残存妄念。
哪怕是现在,被现实狠狠骂醒的现在,她也还是好疼,好想哭。
成年人总还有独自痛哭的权利吧。
不?,或许根本不?是,别的成年人早就学会了眼泪往肚子?里吞,别的女人都?是来姨妈也能走长征的钢铁女侠,只有她这么弱,她大概拖了全a市女性的后腿,她是人类中?最懦弱最没用的那一个,没有水晶城堡的支撑,就该被自然选择所淘汰的。
她不?是什么迟早会绽放的珍奇花朵,她靠自己?根本撑不?到盛开的那一刻。
薄依知脚蹲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缩成一团,抱住自己?一边哭,一边把颜料胡乱随性地往画上甩,大姨妈给她疼一下她就甩一笔红色,忽然委屈来了就甩一笔黑色,好像要把那些让她痛苦的血块和阴暗情绪都?倾泻到画布上。
这一场哭得好爽。
从一开始不?发出声音,到后来小声抽泣,到连绵不?绝地呜咽——反正这整座楼都?没有人。今天周五,艺术楼惯常是没有人的,应河也不?会这么早过来,这时间他应该刚去吃晚饭。
于是,终于涂抹出一幅离经叛道的画,也终于发泄够了哭累了的薄依知,一抬眼看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应河,整个人傻怔住。
……啊。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好像,有点丢人啊。
可?是应河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忽然让薄依知觉得,如果一定要被一个高中?生目睹人生低谷,那她宁可?是应河,因为应河不?会嘲笑?她,不?会怜悯她,他甚至不?在乎她哭还是笑?,就像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