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得比你矮一点,黑一些,但是人很瘦,总把小囡带身边,她的小囡还挺胖的。只是个子?不?像五岁的,矮许多,眼睛生得小,长得应当像她爹,她娘的眼睛很大。”
他说得很细致,脸上也有了真切的笑,江盈知听着心里却发酸。
她忍不?住问,“那她要是过得不?好?呢?”
陈强胜想继续说的话顿住,张了张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他沉默。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
其实他知道的,他很想问问,六年前说过的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陈强胜央求,“小满,你帮我去?瞧瞧她吧,她家就在礁石山的左手?面头一间。”
江盈知使劲点头,“强子?哥,我会帮你的。”
东岗在西塘关的正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盐仓前岛,岛上有官兵把守,不?能从前面湾口过,得绕个大圈,过两个礁石滩,还要平滑一长段路。
江盈知光是过礁石滩,就差点撞礁,必须得她站起来撑竿,这?地方实在是太难走了,一个不?注意,立马能出船祸。
难以想象,陈强胜就靠着双手?能在这?么多年里来回往返西塘关与东岗。
她划得心力交瘁,后面坐她船的周巧女和小梅则是心惊胆战,划到时坐船上歇了好?一会儿。
“小满,你也去?吧,你去?认认小梅四?叔,”周巧女拍着胸口,仍惊魂未定,下?了船后说。
小梅说:“是啊,我能攒够还四?叔的钱,都亏了阿姐你,一起去?坐坐。”
本来没事,江盈知肯定一口答应,她本来就不?是怕走亲戚的人,因为她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
但是这?会儿却说:“你们?去?吧,我躺躺,免得等会儿又划错地方,记得早些出来,趁天黑前出去?。”
她实在怕了那几个乱礁滩了。
周巧女一听她这?样说,瞧她神色恹恹,又伸手?摸摸她脑门,“你可别叫这?地方给吓着了。”
“也怪我,不?应该喊你来的。”
“没事,阿婶,就是累着了,你们?赶紧去?吧,”江盈知也下?船,推推两人,两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而江盈知并没有走到那些建在乱礁石上的房子?里,因为她在海滩上,就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叫周飞燕。
长得跟陈强胜描述得一样,很瘦,黑,个头其实不?矮,脸上那个疤确实大,严重影响了左眼,眼皮无力,导致大小眼,长得并不?好?看?。
但她知道,被爱的前提与好?看?无关,至少在陈强胜这?里是这?样。
她过去?的时候,周飞燕在轻声细语同?她女儿说话,两人在挖东西,今日是二十八,小潮汛,还是死汛,沙滩上只有偶尔打洞的沙蟹。
周飞燕没挖到什么,见?有人影,便抬起头来,努力用右眼瞧清楚人。
江盈知蹲下?来,将脸移到她眼前,带了点笑问,“在挖什么?”
她笑起来让人很没有防备心,即使周飞燕并不?认识她,也愿意跟她说几句,“在挖螃蟹洞,看?看?有没有螃蟹。”
江盈知不?动声色打量她,然后看?向她的手?,皱起眉头,有条很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沙蟹回洞了,应当挖不?到太多,小囡你把你手?上那个铲子给我用用好不好?”江盈知压制着情绪,温声细语地对旁边头也不抬的女娃说。
直到女娃抬起头来,额头有个鼓出的大包,整圈青紫起来,她失声问道:“这怎么
弄的?”
周飞燕也看?过去?,面容苦涩,刚想说话,便听女娃很平静地说:“让周小胖用石头砸的。”
“他欺负我没爹,”女娃重复,“他只会欺负我。”
周飞燕摸摸她的脸,女娃就不?讲了,她一讲她娘夜里又得哭,好?眼都要哭瞎了。
因为这?句问话,两人也没同?江盈知多说什么,起身往远处礁石山屋子?上去?了。
而江盈知站在沙滩上,迎风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久久地沉默。
周巧女过来喊她,她才猛然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同?陈强胜说,说好?的,万一耽误了母女俩,说不?好?的,她又怕陈强胜难受。
如此连饭也没有吃太多,她原本吃得不?少,即使周巧女手?艺一般,也能把一碗饭吃完。
今天却心事重重,饭嚼了又嚼,周巧女赶紧叫她,“小满,真吓着了?”
“哎哟,我想想,过乱滩该叫哪路神灵,要不?要叫耳魂灵哦。”
耳魂灵是对小孩惊吓失魂的法子?,也是西塘关比较常用的叫魂方法,会叫当娘的或是老人,贴着耳朵喊:“双魂灵呕进?否?”
另一个人要立马答应,“呕进?啰!”
反复几次,就能把魂给叫回来。
江盈知失笑,她抱着周巧女的手?臂,“我真没吓着,只是在想要做那么多肉松和肉酱,还要不?要出摊。”
“你可真是的,”周巧女用手?点点她的脑门,“赶紧吃饭,别想了,明儿我替你去?。”
江盈知立即点头,在嚼着冷饭时,她内心做了很大的挣扎,最后选择如实说。
尽量不?添加任何的细节,那对陈强胜来说,又是一种?伤害,而对江盈知也是。
听完了后,陈强胜坐在礁石上,他面向远处落下?的夕阳,大海平静而无波澜。
他说话的声音像现在的海,指着远处最高的礁石说:“我就是在那摔断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