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着?指头数,“早上?吃番薯蒸糕,配白粥,咸菜烩虾米,中午吃番薯汤糕,他要是觉得今儿心情头不错,还?能再来碗羹。晚上?他把番薯切片,同?那糙米饭一起蒸,弄得黏黏糊糊,恶心死了。”
“好,这也罢了,这两?日打从他家?亲戚开始磨豆腐,他就日日跟豆腐过不去,早上?嫩豆腐掺点酱油还?能吃,中午你知?道他怎么烧的吗?”
陈三明都不想回忆,他满脸苦相,“他把那腌冬瓜的臭卤浇在?豆腐上?,腌又没腌进去,臭得要命。”
“我实在?受不了他了,这会儿偏偏逢洋生(夏汛),出海渔船多,我们这些小吏可不是天天在?这熬,吃的又是这玩意,我都啃了多少天酥饼了,再吃要吐了。”
“求求你了小满,你教教他吧,我把他酿的酒抢来给你,那老头子手艺差,脾气倔,酿酒倒是挺好。”
江盈知?往外看了看天色,确实还?早,而且今日煮的三鲜年糕汤,能忙得过来,她便点点头,“成啊,人家?乐意吗?”
她在?现代就碰到过很多大厨,绝对不允许外人干涉他们的下?厨,甚至有的要在?厨房外头贴上?生人勿进的标。
在?这里她还?没碰见过正经厨子,不过听这饭师傅脾气这么倔,想来也不大好相与?。
陈三明摆摆手,“没事,别看他长得凶,他可怕他媳妇了,有春花姨在?旁边,他还?能不听。”
“我们可全指望你了,”大胖进来后,苦着?脸说。
江盈知?也笑,“好说好说,等我先去瞧瞧。”
去河泊所?饭堂要穿过一条小巷,院落挺大的,也是四方天井,院子里有一口井,边上?搭了竹架,挂着?很多风干咸鱼。
有三个婆子坐着?,有的劈柴,有的在?洗东西,每个人都忙,可嘴上?也没闲着?,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陈三明先进去,打了声招呼,“阿婆又在?劈船板啊,饭师傅在?哪呢?”
一个黑瘦但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勺子,没好气地问,“又没到饭点,跑来做什么。”
陈三明嘿嘿笑,指指江盈知?,“上?回我跟你老说过的,小满,别看人年纪轻,但是手艺真不错。”
饭师傅倒没有跟被戳中痛脚,像是炸了的炮仗一样,而是眯着?眼看了看江盈知?,他说:“那个摊子上?挂贝壳海螺的,对不对?”
江盈知?笑问,“饭师傅你来吃过?我怎么没瞧见你人。”
“没吃过,老听陈三明这小子吹嘘,跑去看了眼,”饭师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其实他自己没去。
倒让儿子跑腿买过几次,那锅贴、烧卖
他都尝过,而且要是卖连汤带水的东西,他儿子还?得从这里拿了碗过去买,谁叫人家?手艺确实好。
他背着?手,勺子在后面一甩一甩的,“进来吧。”
陈三明在?门口扒着?,大声说:“教手艺要按酒坛子来结账的,人家?可不白教。”
胖乎乎的春花姨走出来,笑了声,“成了成了,同?我讲了多少次,你赶紧回吧,这几日正是忙的时候。”
陈三明这才同?江盈知?招呼声,忙不迭跑走了。
江盈知进去后瞧了眼这灶房,出乎意料的干净,靠墙处也摆了不少坛子罐子,她闻到了糟卤的味道,而且有很多咸货,大概是虾皮、鱼干、鱼鲞这类的。
靠窗一侧有张长案板,板上?有一盆水,豆腐被切成块浸在?水里,初夏天渐渐热起来,豆腐不泡水得臭掉。
墙角还?堆了两?筐番薯,瞧着?快出芽了。
说实话,江盈知?看到这灶房,真不觉得饭师傅是个手艺特别差的人,至少在?吃饭上?挺上?心。
春花姨见她看豆腐,也看了过去,面上?带了点愁容,又强颜欢笑,“哎呀,我们家?老周也就会做那么点东西,只能翻来覆去倒腾。”
“这豆腐还?是自家?亲戚那来的,占了点便宜。”
江盈知?抬头看看悬挂的饭篮,空荡荡的,连块咸肉也没有,她听出了春花姨的意思?,简单一个词概括,穷。
她小声问,“大伙来吃饭不用给钱的吗?”
饭师傅在?盆里反复搓着?手,闻言哼了声,“我问问你,单是每人每日上?头只给出三文的饭费,三十个人来吃饭,油盐酱醋全都要自己搭上?,你做什么来给他们吃?”
上?头的管事死抠门,一点都不往下?漏,反正他们也不到这里来吃,只管一天给九十文,叫人自己糊弄过去算了,实在?吃不惯,那就吃自家?带的东西。
早前饭师傅还?能糊弄几样东西,炒一大锅菜,放点汤,再蒸点饭,鱼虾便宜就和春花姨一道去采买,费尽心思?要把这九十文给用到刀口上?。
后来一算账,自己每月还?得搭河泊所?五百文,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实在?没法?子,番薯满山遍野种的都是,又便宜又耐饱,可不是每日只能做做这个。
他也知?道大伙吃厌了,可哪来的钱买其他的东西,豆腐还?是自家?亲戚做的,肯给饶些价。
饭师傅嘴巴很紧,也不会跟小吏们说这些,就算说了又如何?。难不成叫小吏去闹一闹,他们一闹,上?面就会立马克扣工钱,一个月累死累活赚那么七八百文,一扣就能扣走二三百,对半都有。
他呸了声,那个姓李的管事真不是个人,黑心烂肺的东西。
江盈知?只一听就明白了饭师傅的苦,三十个人,九十文,就算换作是她,要是想叫大伙吃点好的,也只能自己自掏腰包贴补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