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便是一道冷厉的老声:“怎么?我老婆子是来讨饭的不成?”
“哎哟,瞧您这话说得……”
闷重的拐杖声如同鼓点一般“咚咚”地在地砖上敲着,由远而近,如同道道催命符,敲得沈夫人的脸越来越惨白,终于,她“倏”得站起了身:“不行不行,虽然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但我还是没办法见阿骏他母亲。要不,你们就说我病了?回见?请她自便?”
“娘!”预备逃跑的沈夫人被沈银星一把揪住,“你现在是二品诰命夫人,不必怕她!”
“但她是二品诰命夫人的……婆婆!”沈夫人还是想跑。
沈银星无奈:“娘,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沈夫人的眼中失去希冀,跌坐在了椅子上。
唉……难熬的苦日子,又要来了。
一根刻着豹头的檀木拐杖最先出现在面前的空地上,随后带着威压的声音自院中响起:“老大媳妇,长辈回来你连起身都不肯?”
沈夫人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好强端出笑脸,如同户部下属见到了气头上的沈侍郎一般,慢慢站起来:“娘……您回来了?”她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果然,沈老太君露出了意料之内的嫌弃和不悦:“当主母都当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掉那股市井带来的小家子气!”沈夫人没说什么,倒是沈银星,直接当面对着沈老太君,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这下老太君更生气了:“目无尊长!无法无天!和你娘一个德行!”
如今身带二品诰命的沈夫人,并非出身大家族,而是当年的沈家大郎沈骏,自地方任职时结识的屠户之女,有姓无名,名还是沈骏替她后取的,目不识丁,唯独一张脸生得世间罕有的貌美,让当年不顾老太君和老太爷反对,执意要娶其为妻的沈骏神魂颠倒。
沈夫人秦葭,就是沈老太君心中的一代狐媚子。
而今,这个尊名,恐怕要落到宁不羡的头上。
沈老太君斜睨了一眼宁不羡,淡淡道:“你便是昭儿的正妻?”
宁不羡行礼,柔声道:“是。”
于是,她收获了一句不屑的:“哼,他一直拖着不娶妻,我还以为娶了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
……好吧,连当狐媚子都没资格。
沈老太君对大房的不满,可以说是经年积怨,尤其在沈骏死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她当初最疼的就是这个大儿子,世家出身的子弟,芝兰玉树,博学多才,又脾性温润,孝顺父母,谁知一场外放做官却发了疯,野了心,放着她选定的大家族出身的女眷不要,偏偏对一个屠户家的狐媚子着了魔。
任凭她动尽家法,也不肯悔改,甚至不惜断绝关系,自行出去开府出去。
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大郎,就是在他临死前。
那时她丈夫已然驾鹤西去,她的大郎拖着那已病瘦得不成形的躯体,跪求他的母亲收留自己的妻儿。
沈老太君没法不怨这个儿子,他在临时前仍旧没对他的母亲认错,还在向她索求。她办完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的葬礼,将大郎母子并着襁褓里的沈银星带回了府中,交给二子沈重看管,自己回了青州老家,远离京城这块伤心地。
而今她大老远从青州赶回来,进门不过片刻,就已经将大房众人给敲打了个遍,像是在发泄这经年不消的怨气一般,原本充斥着欢笑声和菜肴香气的正院,一时间死气沉沉。
罗氏眼见此刻气氛正好,便故作周旋:“娘,您大老远赶回来,也别与咱们这些小辈置气了。不是说来尝尝新妇做的餐食吗?”
沈老太君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到了新的发难点:“剩菜?”
沈夫人终于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回神,她想起来她必须要维护她的孩子:“没有,刚做好您就回来了。”
沈老太君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是赶回来讨饭的?”
“……就,媳妇尝了口那酥山。”
沈老太君的目光转向酥山,冷笑撇嘴:“果然,狐媚子只会欣赏狐媚子手段。”
……她该不该感谢老太君,好歹这话承认了她的皮相够得上狐媚子?
宁不羡看沈夫人都快急得要哭出来了,默默叹口气,念着拿钱办事,接过锅去:“都是不羡的错,是我没考虑到老太君您可能会回来,我应该先去问问二伯母的,您别生气了,我这就去给您重新准备。”
罗氏一听就知道她明面上在自责,实际是想阴阳自己没通知她,附和着笑道:“是啊,是啊,都是媳妇的错,竟忘了告诉嫂嫂您今日要回来。”几岁啊姑娘,在我面前玩这套。
果然,她这一挑唆,沈老太君更气了,拐棍往地上用力一顿:“好好说话!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你二伯母,你生母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宁不羡的眼睛瞬间红了,咬住嘴唇。
沈银星见她面色,终于忍不住了:“她母亲早过世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她!”
配合着沈银星的话,宁不羡的眼泪应声而落,时机毫厘不差。
罗氏:“……”狠角色啊。
沈老太君:“……”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种梦回年轻时打理府中妾室时的感觉。
沈老太君定了定心神,淡淡道:“新妇进门,理应去佛堂为祖宗们祈福,消解自身孽障,净心顺气,博得祖宗认可。”
宁不羡一听,呵,跪佛堂,好老套的折磨人的法子。
但她也不反驳,出口即是错,何况她还是外人。
她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不时为难地将视线投向院门,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