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魏薇的父亲,大理寺卿——魏鹏程。他还有个身份,乃是先帝堂姐同乐郡主的夫婿。
“将人带回去,教子无方,你官居高位难以服众。岭南淞州通判出缺,尽早赴任。”是舒凌的声音,听着倒是平淡无奇。
“臣叩谢陛下圣恩。”那人额头触地的声音格外响亮。
不多时,父女二人狼狈的逃离。苏韵卿余光瞥见,魏薇的脸上毫无血色。
三品大员成了下州六品通判,连降三级,这得是多大的罪过?就因教子无方?
断无可能。
“苏韵卿!”里间一声清冷的呼唤,“可回了?”
苏韵卿趋步入内,垂眸道:“臣在。”
舒凌指了指身侧的桌案,“过去,朕说你写,明日发去女官择选司。”
苏韵卿不敢耽搁,赶忙铺陈了纸笔等候。
舒凌一连串说了好些,都是添置的明文律令,其中一条苏韵卿听得尤为真切:“…勾连朝臣,私授御前机宜,行窃密谋逆事,杖决。顾犯琼当为尔等前车之鉴…”
苏韵卿虽从不曾行差踏错,可光是听着,她就想起了方才外间那片鲜血,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忽而想起先前陈宫人的叮嘱,御前的人要做聋子哑巴,才可安享富贵。当真是至理名言。
更何况朝中有品官员,若非大错被处决,稍有脸面的最起码也是鸩酒白绫赐死。女子本就重视体面,舒凌这条规矩立下,足够震慑人心了。
舒凌不再出言,苏韵卿等了半晌才敢收笔,扫视着自己落下的字迹可有错漏。
“取印来盖上。”舒凌正色吩咐。
苏韵卿一怔,陛下的印鉴放在何处,她并不知晓。可今日舒凌刚杀过人,她也不敢问,转眸将求助的目光递向了柳顺子和红鸾。
这俩人装作没看见,连个眼神示意都不给。
苏韵卿无奈,只得怯怯的低语:“陛下恕罪,臣斗胆,敢问您的印在何处?”
“拿来。”舒凌瞥向了桌案上摊开的纸张。苏韵卿赶紧给人递了过去,眼见她入了书阁。
苏韵卿猛然顿悟,舒凌在试探她,好险。
顾琼之父官至秘书少监,舒凌杀她轻而易举。苏韵卿身后早无倚仗,若是出了岔子,便是万劫不复。
不多时,这人从内间出来,将用印的文书交给苏韵卿,“明日发,一个时辰后再来当值,退下。”
苏韵卿快步逃离了这个活阎王,闭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顾琼和魏薇二人作死,到底是牵累了所有女官。能得这样的机会分外艰难,她们险些让女官制度夭折于襁褓。这二人若无才识,绝入不了宣和殿,终归是权欲迷人眼,乱了心智。
待到戌正时分,苏韵卿悬着一颗心回了宣和殿。自打她此番归来,这还是头一回夜间当值。
舒凌神色与往常无异,见人入内,便递了份文书予她,“看看这个。”
苏韵卿接过后通读一遍,大意是说,舒凌有意增置一殿前理事机构,名为凤阁。苏韵卿隐隐猜测,舒凌这是想进一步分了三省与宰辅们的权柄,好集中君权。
门下侍中卢逢恩几次三番批驳中书诏令,令舒凌举步维艰,可这人官至左相,威权甚重。
苏韵卿读罢便给人还了回去,计策甚好,估计推行未必容易。从虎嘴抢肉,素来艰难。
“有人为此事枉送性命,你倒好,看了毫无反应,在想什么?”舒凌的口吻只是寻常。
那二人原是偷窃了这份文书不成?阻碍分权大计,这不等于触了陛下的逆鳞么?
“臣年幼,陛下深谋远虑,臣一知半解,不敢妄言。”苏韵卿谨小慎微的回应。
“此事朕打算从长计议,你且准备着,给你一年时间,明年制科择选凤阁学士,你若不能入选,脑袋搬家。”舒凌眸色淡淡的看着苏韵卿,话音好似寻常闲聊。
又来这出。苏韵卿叫苦不迭,只得大着胆子试探:“臣可能知晓陛下考什么?”
舒凌森然一笑,“你在教朕作弊?”
“臣不…不敢。”苏韵卿渗出了一身冷汗来。
舒凌瞧得出,自打这人回来,与从前便不一样了,明显生分疏离了许多。今日耳闻目睹了她处置顾琼的尾巴,想来还是受了惊吓。
“明日起,去李相那儿,今岁不必再入御前。朕有意出巡,事务繁杂,你去学学,也帮衬他一二。”舒凌随意的倚靠着座椅,幽幽吩咐。
苏韵卿闻言,心花怒放,应声称是,脚步轻快的离了大殿。
能远离舒凌,当真是美事一桩。
帝王五年一巡,乃是《尚书》所言。明年便是盛安五年,陛下有此安排,也是情理之中。
苏韵卿虽日日在宣和殿奔忙,但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有机会堂堂正正走入前朝,靠近宰辅权臣。
虽说她祖父和家中长辈都曾是高官,但在府宅与官衙,那氛围与气场是全然不同的。
转眼便是除夕,苏韵卿得了休沐良机,心里不是很踏实,总想去御园里逛逛,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召唤。
大抵是小姐妹心有灵犀吧。
萧郁蘅听闻顾琼被杀,按捺了好几个月都不敢去寻苏韵卿,生怕给人惹了麻烦。今日休沐,这才大着胆子跑到御园里等人。
其实苏韵卿也挣扎许久,陛下出巡,若是萧郁蘅能做些什么,便是走入前朝的天赐良机。她答应给人留意着机会,就不会食言,但是这话几时说,说几分就是个问题了。
稍不留神被陛下扣个大帽子,宣和殿前的冤魂就多上一条。
冬日御园无甚景致,唯有昨日落了雪,尚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