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沉默。
圣人端坐龙椅,在高处看得清楚,无论是李澹还是张绍鼎,都是郑国公的嫡系,恐怕也是对父亲有所忌惮,这次才会连番采纳房速崇的意见。
她以前从不会对这些纵横捭阖过多留心,现在看来,父亲行走于朝中,远非表面看来那么顺遂无虞。
国公爷会和舜王走得这么近,也是为了与房速崇及其背后的势力相抗衡。在肃州节度人选一事上落了下风,按照郑远持的性子,失之东隅,必要收之桑榆。
墙头两只麻雀打架,叽叽喳喳的声音将郑来仪的思绪拉回。
她歪头看向绵韵,拉长声音问:“前朝的事,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等绵韵说话,又恍然的样子,“——哦,我知道了!姐姐真了不起,看来兵部也有眼线呢……”
郑绵韵脸一红不答话,只将手里的布料往眼前凑了凑,似乎这一针特别难下些。郑来仪看她这副鹌鹑样,噗嗤笑出声来,身边埋着头的人又羞又恼,抬手拍了她一下。
屋子里,李砚卿听着外面姐妹俩笑闹的动静,手里针线不停,一边问方姨娘:“绍鼎的任命下来了么?”
方花实摇头:“上回匆匆碰到表哥一面,看他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便也没多问。”
李砚卿叹一口气,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却听方姨娘善解人意的口气:“不说他了,那些前朝的事,咱们不操心!对了,前两日,我看有个脸生的来府里找老爷,倒是仪表堂堂的,不知是什么人?”
“这两日来府里的都是熟人……”李砚卿略一思忖,“你是说严子确?”
“好像是,我听他们称呼严大人——看着很年轻的样子啊,成家了没有?”
李砚卿失笑,方花实为了女儿的婚事,都已经有些魔怔了。
“这个严子确确实是个人才,他父亲在时就家道中落,只留下了兄弟俩。他颇为争气,进士及第,算是老爷的半个门生,二十三岁便外放渝州为官,在外面历练了七年,这次是回京叙职。可惜就是命不大好,发妻早丧后便一直没有续弦。”
方花实闻言一脸惋惜:“竟是个鳏夫!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已到而立之年的样子呢。”
“不过,虽然他是鳏夫,却也有不少人家来打听。此人文武兼备,听闻陛下有意在渝州设立节度使,属意就地擢升严子确,往后也算是一方藩帅了。”
方花实点头,想来这其中也不乏郑远持的推波助澜。
“真不错,也算是青年才俊,再嫁给他便是节度使夫人,自然会有女子趋之若鹜的。”
她的口气略带惋惜,严子确条件虽不算差,可再怎么样,让女儿嫁一个鳏夫,还年长不少,她自是不乐意的,方才一时兴起的念头也全然打消了。
“那他弟弟呢?”
“弟弟在大理寺,似乎家中也早已定亲了。”
到此方花实便彻底死了心。李砚卿朝屋外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也不必担心,杜境宽的事,老爷也知道了,他对杜家并不反感,绵韵若当真喜欢,也没什么不能嫁的。”
是啊。只要女儿喜欢,还挑什么呢。
方花实叹一口气,抬眼看见李砚卿捏着针却迟迟不动,知道她也在担忧来仪,于是也去宽她的心。
“四丫头追求者不少,那叔山家二郎听说在青州又救她一回,还有那个舜王世子,眼睛挂在椒椒身上拔也拔不出来——这么些头角峥嵘的人物,还愁没有合适椒椒的么!”
李砚卿却没心思想这些,将针线放回笸箩中,抬手揉了揉眉心。
“短短的时间里,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她一出门就出事,真不知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方花实闻言直拍桌子:“快呸呸呸!哪里是因为这个,实在是有人贼心不死,我们四丫头福气旺着呢,姐姐莫说这话!”
李砚卿强挤出一丝笑容:“我随口说说的……”
“这种话哪能随口说呀,不作兴的!”方花实责怪道,“后日去寺里,可得菩萨面前好好拜拜,消一消口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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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云寺在玉京西郊拂霄山麓,传闻此山曾有神隐遗迹,数百年来香火十分旺盛。加上此地山水景美,是个踏青的好去处,玉京城中的贵族世家不少选择将祖先神位供奉于此,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
霄云寺的住持慈济大师是郑远持的老友,亲自陪着他在正殿供奉祖先,郑成帷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女眷们则由李砚卿带着,由知客僧陪同,去经堂听讲。
嘈嘈细语中,讲经的维那语调平直,声音低哑。郑来仪听着“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只觉头晕脑胀,透不过气来。趁人不注意悄然起身,从后方步出经堂。
前院正殿里挤满了行香拜佛的人,男客们理完佛,大多会留在殿中和僧人们聊上几句,女眷们身着华服,跪拜完佛祖后视线便在那供台上来回比较,看谁家的供盆祭品最为气派、摆的位置更好;未出阁的姑娘们便留心着,若有样貌俊美的年轻公子便偷偷多瞧几眼,或是私下商量着行香结束后去哪里消遣。
只她一人逆着人流避开人声鼎沸,沿着院墙向后山方向去。
霄云寺后院紧依着拂霄山,最早时并无一座庙宇。霄云寺第一任住持昙俨自西域云游至此,在陡峭的山壁凿山开窟,镌建了九九八十一座形态各异的佛像,雕饰精美,栩栩如生。后来霄云佛窟扬名于世,在朝廷的资助下才依山扩建了楼阁殿堂和重重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