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茂密,再一个天尚未亮,光线也不好,他只能听到前边的林深处有李密部的一些动静传来,但不能看到李密部所在的位置。
田茂广说道:“就在此处往前,与贵部的这片驻地相隔不过数十步。”
“好,好。田君,敢请你稍等片刻,等我把驻扎的事宜安排下去,我随你去拜谒蒲山公。”
田茂广笑着应了声是。
参与埋伏的部曲尽管只选了三百人,旅帅以上,凡是能战的军吏,如秦敬嗣、王须达、陈敬儿等,李善道却是全带来了。
趁他与田茂广说话的空儿,秦敬嗣等已检点完毕了部曲,纷纷前来向他报告,因牵绳而行、后设收容等的各项行军措施得力,一夜行军,四百余从战而来的将士并无丢失者。
李善道交代了几句,令禁止喧哗、禁止离开驻地、禁止生火,令秦敬嗣安排人手在外围警戒,等等,随后,安排罢了,也没带甚么亲兵,只带了高丑奴,便与田茂广、蔡建德去拜谒李密。
拨开低垂的枝叶,踩在堆积着落叶的潮地上,往前行了四五十步,先是遇上了李密部外设的警卫,继而再往里行,沿路的树下,或者坐地,或者站着,便一簇簇的尽是李密的部曲了。
光线幽暗,李善道和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李善道能够感觉到,他们大多在看自己。却较之早前,第一次下山,跟着徐世绩来荥阳劫掠,也是近似於当下,从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中穿过那回时,再感受到这种类似的目光,李善道已不再是装的从容,是真的从容矣。
颇有窃窃私语,被李善道听到。
有的李密的部曲在说:“这位就是张须陀部也攻不下他营的卫南李二郎么?”
有的李密的部曲在说:“听说他还只以百十人,便打下了濮阳城。”
又有的是在称赞高丑奴,说:“这黑厮,真个好大汉!”
又有人说道:“李二郎帐下,闻说有个叫丑奴的,身高七尺,应即便是这黑厮了吧?”
“黑厮”两字,高丑奴不大乐意,然剩下的夸赞,甚入他耳,他越是挺直了脊梁,越是拿捏了架势,左顾右盼,显出威武雄姿,碰见枝叶,他也不躲,一把拽断,走如个熊罴穿林。
打的仗多了,见得世面多了,高丑奴的性子,也变得比以前活泛得多了。
听到后边“噼噼啪啪”的动静,李善道回过头,蹙着眉头,说道:“做甚么?”
高丑奴登时缩起脖子,收敛手脚,挤眉弄眼地应道:“是,是,小奴没注意,撞到了枝丫。”
行约小半刻钟,前头一片不大的开阔地,一队亲兵的侍卫下,十余人正坐在马扎上说话。
被簇拥在正中的这人,裹着幞头,衣着锦袍,正是李密。
李善道尚未到近前,已听见李密坐边的一人,在与李密说:“明公,左右离翟公诱张须陀部到此还早,不如趁空,先去大海寺,做个礼拜?大海寺的双王像,十分灵验。”
李密正与说话这人说话,没看到李善道的到来,笑问此人说道:“子直,你从何处听来的,大海寺的双王像十分灵验?”
说话这人名叫郑颋,亦是出自荥阳郑氏,与郑德韬是同族。
他回答说道:“十二年前,大业元年,唐国公李渊时任鄙郡太守。他的次子名世民者,跟他在官。世民患了眼疾,遍延名医,治不好,后来李公闻得大海寺的双王像治病有验,就带着世民就寺礼拜,结果世民的眼疾可就好了!李公为此,还造了一铺石弥勒像,以作还愿。明公,大海寺的双王像之灵验,只由此,即可见之!”
李密笑道:“竟还有此事?”
“明公不是鄙郡人,大业元年时,明公又是正值身在京都为官,不知此事,亦不为奇。”郑颋说道,“明公,俺是荥阳人,大海寺双王像的灵验,却清楚知道。张须陀狠如虎狼,今虽有明公庙算,胜算已有,可为万全,在下愚见,不妨亦可往大海寺拜一拜,乞乞双王像保佑。”
李密抚须而笑,说道:“子直,俺知你虔信释家,释、道之说,固有可取信之处,然今与张须陀战,却是兵争。打仗,是要死人的。释、道两家,却皆以好生为法。今将大战起,若反往求双王像,俺只恐,非但不得其佑,而还会得其不愉!既如是,与其求佛,何如求己!”
他摸了摸横在膝上的佩剑,顾盼左右诸人,说道,“今吾谋已定,胜券在握,所欠者,唯一胜耳!当张须陀兵被诱到之际,俺愿与君等勠力向前,同心杀敌!须陀骄狂,必会为我等所败!”笑与郑颋说道,“待克敌之后,既三军喜悦,子直,我等再往大海寺拜佛不迟。”
虽林木幽昏,李密慨然雄豪,抚剑四顾的姿态,足称耀眼夺目。
这个样子的李密,是李善道初次见到,往常在寨子见到他时,他总表现得颇为谦虚。
田茂广快步上前,引起了李密的注意,随即,李密看见了李善道。
将快黎明的天时,幽昏的林中,两人视线相对。
李密先是略露讶意,收起了雄豪之状,接着嘴角再又露出笑容,起身说道:“李二郎来了。”
李善道垂下视线,叉手为礼,微微下揖,说道:“善道拜见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