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千雪浪再一次肯定自己的想法,任逸绝这人无端端都能生出许多乐趣来,要是叫他捏住话柄,还不知怎么生事。
“一定要快活吗?”千雪浪道,“我与你走在大街上,既没觉得特别欢喜,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快,跟待在城主府里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出行罢了,你为何要赋予它额外的意义?又何以断定不如待在城主府中更好?”
他突兀一顿。
“还是说……”千雪浪转向他,“因为有你,所以就该与别的时候不同?”
这话问得真是刁钻。
任逸绝沉吟片刻,笑道:“大抵是人们总是很忙,短命的忙着活,长寿的不肯多留,穷人要顾温饱,富者更是吝啬。若相伴之人没有任何好处,何必要多一个呢?”
街头正好走来两名嘻嘻哈哈的少年,腰间配剑像配着两枝刚摘下的花,打打闹闹着离去了;街尾则缓缓走来一家三口,丈夫肩上坐着一个扎红头绳的娃娃,妻子走在身侧,不住打量关怀,满面笑意。
更早些,还走过更多形形色色的人,或恼、或惧、或悲、或忧、或喜、或怒。
有些人同行,有些人则形单影只。
每个人的面容都如此陌生,每个人的过去未来都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千雪浪并不太明白任逸绝的意思,不过仍是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处,但要是别人来请我同行,我不会答应。”
既要不同,这应当也算是不同。
“呃呃呃,这话说得真是贴心又惊人。”任逸绝故作捧心,“玉人问话,若非任某耳清目明,少不得要被蒙混过去。”
千雪浪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问道:“我有蒙混吗?”
“有心无心,都是蒙混。”任逸绝笑道,“我想问的不同,是与我同行,有让玉人开心吗?而不是玉人所答的不同,不过玉人既知道哄我,也算是一大进步。”
“哄你?”
“我与这些常人不同,难道还不是哄我。”大概是热酒下肚,让任逸绝起了些兴致,又也许是壮了壮他的胆气,故意问道,“玉人非要追根究底,那任某就要问了,如果现在是凤先生与我同来邀请玉人呢?”
千雪浪并无犹豫:“选你。”
这下任逸绝是真受宠若惊了:“为什么?”
千雪浪皱眉:“需要理由吗?”
“当然需要理由!感情有深有厚,玉人不选路人选我,是因为我们两人更熟。”任逸绝紧紧盯着千雪浪,酒气已慢慢浮上脸颊,“可凤先生与玉人相识多年,交情自然远胜于我。”
千雪浪“哦”了一声:“那么,就是我喜欢。”
‘我若选定,便生不同。’
任逸绝看着他全无波动的双眼,想起山上千雪浪当日所言,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忍不住摇摇头。
“玉人啊玉人,你生性真是恣意放肆!的确合该修这无情道,我活到眼下这个岁数,还没见过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说人放肆,自己才是真放肆。
千雪浪淡淡道:“你酒量这么浅么?这就醉了。”
任逸绝撒开酒杯,温顺地靠在桌上,抬起眼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千雪浪:“要是任某真的醉了,那玉人要怎么做呢?”
“将你拎回去。”千雪浪道。
任逸绝埋在自己双臂之间,肩膀不住地耸动,那笑声本低,后来越发大起来,几乎要呛住自己。
“这不是醉。”任逸绝好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双眸柔润,颊生红晕,他晃了晃还有水声的酒瓶,面露狡黠,“这叫借酒装疯。”
不管是借酒装疯,还是真的醉了,只要不叫千雪浪麻烦,对他来讲都无关紧要。
两人在酒楼之中消磨片刻,等任逸绝饮完那壶酒,面上皎然红霞竟这样缓缓褪去,他自己挑了几样小菜吃,都不怎么合胃口,就弃了筷子作罢。
酒钱倒不用多,任逸绝去付过账,就与千雪浪一道出去了。
两人顺着大路继续走,路上的店铺虽各有不同,但都是他们俩用不上或不感兴趣的所在,换另一条路也是如此。
“玉人既没有吃喝的兴致,也没玩乐的雅趣。”任逸绝伸个懒腰,“也罢,总不能就这样走来走去锻炼腿脚,咱们回去吧?”
千雪浪点点头:“好。”
这对他果然没什么差别。任逸绝心中轻轻一叹。
两人路上不再多言,并入人群之中,与这万丈红尘,渺渺人间融为一体,就这样一路回到城主府。
城主府当然还是那般模样,并没有任何不同,任逸绝中途与千雪浪分别:“想起有些事要去做,就不送玉人回小楼了,玉人自己识得路吗?”
他说这话时,目光甚是柔和。
“识得。”千雪浪道,“不过,你有什么事?跟天魔有关吗?”
任逸绝“哎哟”了一声,忍俊不禁,懒洋洋道:“我是被天魔追杀,又不是跟天魔结亲,怎么除了他的事就没别的事了吗?还是玉人脑子里只能想到天魔,根本想不到任某?”
千雪浪淡淡道:“不是就不是,啰嗦什么,不要我帮忙吗?”
“只是一些传话的小事罢了。”任逸绝心中一软,“崔少城主莫名失踪,一时半会儿还好,时间一长,府里还不大乱,我自然要先知会崔城主他们。”
千雪浪疑惑:“他不是与家里人吵架么?”
任逸绝含笑:“我是去报平安,又不是去泄露崔少城主的行踪。看在人情上,想来崔城主再着急也会给我个面子。要是他真的犯浑,将任某吊在城楼上示众,那时倒是真要劳玉人来拎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