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拉着陈元康的手,深情抚摸着。
陈元康只是流着泪,没有说话,因为此时的高欢就剩半口气。
11月1日,高欢下达了撤军的命令,随后就接连几日躺在军帐中,士兵们开始惶恐不安,不知道主帅出了什么状况,只是听说要撤兵。
城中的韦孝宽也听到了风声,一个妙计涌上心头,他让城头的西魏士兵齐声高呼:“高欢已经被我们的巨弩射死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危急时刻的谣言杀伤力是巨大的。
东魏士兵开始出现了逃兵。
“丞相,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剩下的这七八万人也保不住了。”
斛律金说。
高欢得知后,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阿六敦,他们呀是想家了······其实,我也想家。
你还记得咱们年轻时候在草原上唱的那首歌么?”
“记得,敕勒歌。”
斛律金抢先说出来,免得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就噎死了。
高欢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现在人心思归,军心已乱,唯一能希望的就是剩下的大军平安回到晋阳。
待会,我出去见见众位将士,安抚他们的情绪,你就唱这首歌吧。”
斛律金只是答应,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脸上止不住的默默流泪,他知道高欢的时间不多了。
二人商量好后,高欢穿上了盔甲,来到了各位中高级将领中间,向他们点头致意,表示亲切的慰问,还大摆宴席来款待大家,看到高欢并没有死,流言不攻自破。
高欢平静地说:“你们辛苦了,我知道,你们也想家了,弟兄们,喝了这杯酒,咱们一起回家。”
说罢,高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也跟着痛饮。
突然,一首熟悉的鲜卑歌曲在众将耳畔响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大家循声望去,看到的正是敕勒族人斛律金。
斛律金也没看大家,只是自顾自地又唱了一遍。
各位本来就想家,听到这熟悉的旋律,他们再也憋不住了,一边唱一边哭,帐外的普通士兵也跟着唱起来。
东魏士兵大部分是六镇旧部,他们来自北边的草原,此歌一唱,都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生长的地方,哭成一片。
高欢也哭了,这是一个纵横战场二十余年的男人内心彻底破防的时刻。
男人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人在低落无助的时候,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追忆往昔,把自己蜷缩起来,找到最后的温存,以让自己不陷入绝望。
敕勒歌,正是东魏士兵灵魂最后的归属。
冬天已来临,这《敕勒歌》混着寒风四处传开,歌声中还夹杂着哭声,显得尤为悲壮惨烈。
玉璧城头的西魏兵也跟着哼唱起来,他们也想家,虽然是敌人,但人心是肉长的,若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谁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就这样,这首流传千古的《敕勒歌》被第一次载入史册。
玉壁之战,凭借战斗时间之久、战术之杂、伤亡之多这三大特点,足以成为中国冷兵器时代最著名的攻城战,没有之一。
玉璧之战,埋葬了高欢统一北方的梦想,却造就了韦孝宽。
韦孝宽以几千人熬死敌军七万人,这不是神话,因为占尽地利。
是玉璧成就了韦孝宽,并不是韦孝宽成就了玉璧。
从地利这一点上来说,韦孝宽是以强胜弱,他的胜利其实并不意外,没有必要去刻意吹捧韦孝宽的英勇无敌。
如果没有玉璧城,韦孝宽倾城出动,和高欢决战,他只能死路一条。
当然,我们并不否认韦孝宽的守城能力,谁能有他那样极其稳定的心理素质,被敌人骂了祖宗十八代还不怒发冲冠呢?单单这一点,我就佩服他是条汉子。
韦孝宽因功被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忠郡公爵;裴侠被认命河北郡守,因为为官清正廉明,被朝臣尊称为“独立使君”
。
宇文泰并不怎么高兴,因为在同一时间,苏绰积劳成疾,为革命献身了。
智谋死了,宇文泰能不伤心么?哭得稀里哗啦,不省人事。
宇文泰还亲自给苏绰送行,那场面搞得也很悲壮。
11月11日,在回晋阳的路上,高欢下令,让高洋、段韶留守邺城,叫高澄迅速到晋阳,高欢要安排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