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看,即便听到了身后地铁关门再次行驶上路带出来的强烈风声,她还是头也不回地一路奔跑着上了楼梯,刷码出站拦下出租,一气呵成。
直到人安全地坐到了出租车上,她才扯开口罩对着窗外痛快地呼吸,然后体会到了被迫延迟到来的脱力感。
京安城照例很堵,路上的车辆走走停停行得艰难。到学校北门已经过了五点半,云雅下出租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秦景的声音炸在了耳边,大声喊出的是她的名字,循声望去,在东边的人行道上找到了朝她不停挥手的人影。
云雅牵起笑容,也冲她挥了挥手。
可是笑容立马又僵住,就在稍远处的公交站口,她发现了自角落探出来的白胖阔脸,额间黑痣,眉短目长,肉鼻厚唇,双目疯癫膨胀地鼓出,像是要把一对眼珠射出来狠狠钉到她脸上。
云雅恶心得要吐,一阵手脚冰凉。
那个卑鄙阴暗的噩梦,为什么又要卷土再来……
秦景远远就瞧见了云雅突然之间的脸色变换,急急忙忙快步奔到跟前,才看清她嘴唇已经白得吓人,脖子上也冒出来密密的一层汗,惊问:“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
手背探上云雅的额头,又碰到了一手的冷汗。
“走,咱们去医院。”
伸手要去拦车,被云雅扯着包带拉住了,“没事,晕得有点犯恶心,等下就好。”
秦景扶着她,连珠炮似的问:“好好的怎么会晕?是不是没吃午饭低血糖了?还是太阳晒得?包里有水,喝一点好吗?”
云雅点头,秦景便侧过身去包里拿水杯。
公交站的角落里,那人还站在原处,云雅闭了闭眼深深呼吸,握着秦景递来的水杯仰头连喝了几大口,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进了校门。
秦景勾着云雅的胳膊,轻侧腰身单手往包里塞杯子,借这动作,她将目光向前方送了送,一眼捕捉到了那个目不转睛盯着云雅看的奇怪男人。面上丝毫不显,心中却有了起伏。
到了宿舍,云雅又缓了十来分钟,终于慢慢恢复过来。
秦景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电脑,鼠标一下一下滑着,页面上上下下翻动,可她愣是没看进去一个字。听到椅子擦地响,她立刻站了起来,看到云雅唇色恢复红润,这才松了口气,问:“没事了?”
“嗯,好多了。”
秦景犹豫了几秒,决定暂时不去问会叫她拧眉难做答的问题,转而问道:“下午的面试怎么样?什么时候去烟海?”
“面试很顺利,星期天下午飞烟海。”云雅回答,恍恍惚惚还想多说些什么,只是嘴唇动了动,再多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秦景装作看不到她的迷茫为难,装着叹息抱怨,说羡慕她可以回家拥抱妈妈,说可怜自己导师严厉学业难实习辛苦工作忙,说她不在留下自己一个人又要吃不下睡不香。
反复来去地念叨了好久,直念得云雅满脑子除了眼前的她再没有旁人,容貌眉宇间阴霾全扫,悉数是如常的清秀温和。
“吃饭吗?”云雅看看时间,觉得她差不多也该说累了,提议道:“趁我还在学校,你多吃些,吃得香一点?”
秦景从善如流地消停下来,“想吃面条。”
云雅点头同意,她也想吃面条。
吃完饭,两人捡了条最绕的路慢慢散着步,秦景一副碳水足了就犯困的模样,人几乎挂在云雅身上,明明她个儿还更要高些,这么挂着也不知道舒不舒服。
路灯亮起来,照得擦肩而过的路人更显神色匆匆,偶尔也有诧异的目光会朝她们多看上两眼,靠在云雅肩上的秦景便发出几声嗤嗤轻笑。
云雅顶了顶肩头,“笑什么?”
“幸福啊……咱们之前走路是不是也跟他们似的,急吼吼,赶命一样。”
云雅还没说什么,只听耳畔浅笑变成了轻叹,秦景继续说:“赶什么嘛,辛辛苦苦念书一念十几年,好不容易踏进了这最高学府的大门,抱着录取通知放鞭炮的响儿还没从脑袋后头散去呢,居然又是埋头一刻不得闲……云雅啊,难道咱们以后毕业了工作了,还要这样忙忙碌碌吗?”
“应该也有轻松的时候吧。”云雅也不知道,她向来不厌烦忙碌,可秦景也不是要享乐的人啊,她一直挺上进,今天说这话,其实有些反常。于是云雅斟酌了片刻,问道:“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不是实习么,见到了好多厉害的人……原先也觉得自己挺牛挺了不起,出去晃一圈,才知道天地有多大。”
“被打击了?”
“嗯吶……”尾音拖得长长的,很疲惫的样子。
云雅安慰了几句,心中却又在羡慕她,多么坦然啊,向旁人展示着自己的脆弱,理直气壮的,笃定了不会被冷遇和辜负。
“放心吧,我不会退缩的,一步步走到这里多难啊,才不要轻易就被打垮。”
“嗯。”
“你也是。”秦景嘟囔了一声。
“什么?”云雅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下了。
秦景还挂在她身上,搂着人肩膀不轻不重地晃了晃,又说了一遍:“任何困难都不会把我们打垮。”
云雅半天没说话,细细琢磨着她这番话的意思,想起相识至今不长不短的两年时间,这人说话有时没遮没拦看似不着边际,其实一贯是自有分寸的,不论是说出来的内容,还是挑选的时间显露的态度,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勾起她要交谈的念头。如同此时,在喉咙口堵了个把小时的话,蠢蠢欲动地想要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