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怪,云雅不懂那些竖曲圈缠的词意,以为老师是在批评她课堂上不认真做了什么开小差的小动作,正要出言保证说以后一定态度端正。却听吴少伟笑了一下,眼睛眯起来在她全身上上下下扫视,接着轻言轻语说了句,你不知道,这些字母老师恨不能天天揣在身上,随时随地就可以拿出来多看上两眼。
这话更怪,云雅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可正好办公室这时有人进来,吴少伟便吩咐她抱着默写本离开。
国庆节后,高三学生因为假期短而提前几天上学,一天晚自习是班主任坐班,课间休息过半,吴少伟突然叫了声“班长跟我去拿试卷”,不等云雅站起来就先出了门,云雅只好放下手里的书本跟过去。办公楼因为少了高一高二的老师而黑成一片,只有四楼有零星的几间办公室亮着惨白的灯光。
吴少伟合起桌上的一迭试卷塞到云雅臂弯里,说:“还有隔壁二班的英语卷子,你也一起带教室里去。”
云雅答应了,于是手上又多了一摞卷子,她晃了晃手臂想要将上面那迭被放偏的试卷变得规整些,就看到老师伸出了手替她稳了一下,可接下来,她两个谢字还没有讲完,那只扶过试卷的手就握住了她的上臂。云雅被吓到,人立即朝后退了一大步,但那只手握得死紧,甚至压在上臂内侧的拇指忽然朝前一伸,一下探进了短袖内,指腹还用力地摩挲了两下,她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骤然冒起,猛地扭身甩了一下胳膊,赶紧跑开。
当时夜空中有星星吗,云雅完全不记得,只是梦里的天上星星很亮,月亮是暗暗的,苍白朦胧,悬在天边像块被人大力扯坏的残破白纱。手里的试卷像千斤之石那样重,压得云雅的一双手在剧烈地颤抖,她的心在狂乱跳动,又感到被握过的地方残留着叫她恶心的东西,低头去看,才发现手臂到手里的石块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蛆虫。
蛆虫在梦境中畅快地蠕动翻爬。
翻出浪花般一层层的白。
乱梦颠倒。
画面再度清晰时,又是那间冷清无声的办公室,头顶的日光灯不知疲倦地发出惨白冷漠的光。云雅英语小考第一次失利,单科落到了十名之外。吴少伟表露出来的神色像很担忧,语气一点也不严厉,在问云雅最近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困难。云雅死死咬着下唇里边的肉,说没有,又说不会再有下次。吴少伟惋惜地叹息一声,说以你的水平,实在不应该只考出这点分数,又说你这周每天晚上都抽半节课时间出来,老师单独帮你补一补英语。云雅慌忙拒绝说不用,哑着声音说只是最近压力大发挥失常,以后会注意。
吴少伟笑得亲切无害,说你不该这么紧张啊,难道老师还会害学生吗,尤其像你这样优秀的学生,老师疼爱都来不及的。
牙齿扎进了肉里,云雅尝到了混进口水当中的血气,不知所措地摇着头,拼命保证道这次是我没有发挥好,以后不会再失误,绝对不会。
吴少伟沉默着,像在掂量她的保证,最后状似妥协,说好吧老师相信你,不过你要是碰到弄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我,老师一定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全都教给你。云雅终于松了口气,抠了半天几乎要搅在一起的手指慢慢解开。
然而下一秒,坐着的男老师突然站起来伸出了手臂,一手扯着面前女学生的手腕,一手扶上了女学生的腰,稍一用力,将瘦弱苍白的女学生压进了怀里。
女学生像条跳到岸上不甘心就此死去的泥鳅,奋力地挣扎晃动。
云雅感到绝望,她看不清那张被白惨惨的日光灯照成同样一片惨白的面容,只看到那道瘦条条的身体扭动起来的怪模怪样实在可怜。
男老师大约是觉得无趣了,手臂一松,将人一把推开甩到一边,口中还恶狠狠说道你该知道要怎么去做一个听话的好学生。
云雅的心中起了海啸,直到坐进教室,回到家,时间又过去半来月,那海啸依然没有停止。她灵魂的深处在地震,山崩海啸,为什么会有老师对学生做出那些举动,为什么好学生就是要听话。
风暴从心里吹到了梦中,陈旧往事到最后只剩下零零碎碎胡乱飘散的片段,离奇诡异,一会是面目模糊的人群,有一具白苍苍的骷髅混在其中,众目睽睽无处躲藏;一会是那张白胖阔脸,被人擀面皮似的擀着推着抻着,终于摊成包裹世界的巨大的网,五官也被妙手擀大起来,眼睛鼻孔嘴巴以及额间那颗无限大的黑痣,无处不像是要吃人的深渊;一会又变成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晚,闪电划过,才知道噼里啪啦落下的又哪里是雨,天和地都是血淋淋的,连闪电都成了寒光闪动的水果刀,坚硬无比。
云雅睁眼躺了很久才完全清醒过来,看时间居然才两点多,又刷起手机试图将梦中那些场景全都忘掉,三点的时候,她再度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只是眼皮一阖上,眼前就会出现那把发出森森冷意的水果刀。尝试了四五次,还是没能将那滴血的刀尖驱逐出大脑,只好开灯,翻被起身,打开从于慰那里拷来的录像,翻开手帐本完善笔记。
方言的音调总是拐得很独到,所以大部分争执的话语云雅都听不懂,只有村书记和个别年轻人考虑到几个外地人在才会说普通话,好在村支书有心,隔段时间便要用普通话将众人讨论的意见总结一下,她便对着那些支离冒出的普通话,完善白天速记下来的那部分笔记。过五点时,她完成了手中能做的笔记,并且录好电子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