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开口:“惧的是儒家……”
解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夏元吉身上:“你是不是也有所畏惧?”
解缙的声音虽小,但夏元吉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脸迷茫,摆了摆手。
“曲阜那家如果有错,自然按律惩处。但若因此波及全天下的文化命脉……这可是关乎我中原千年根基。”
解缙嗤笑一声:“你认为,冯永逸为何带兵直指曲阜?”
“听说他在燕王帐下屡立战功,深受燕王器重,如果不是今年这场叛乱,他或许已经作为先锋,远征边疆了。”
解缙点颔首:“正是此理。如此说来,冯永逸必定知晓怎么彻底解决山东的问题。那么,孔家究竟做了什么?”
夏元吉掠过解缙,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元璋。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大明的官。”
这算是回应了解缙最初的提问。
解缙颔首,面上显露出放松的神色。
此刻,被群臣推到风尖浪口的朱元璋,总算有所行动。
朱元璋手肘微曲,袖子被他轻轻捏住,随性地往外一挥。
他眼神淡淡扫过四周。
“吏部对这事有何看法?”
现任吏部尚书翟善,立刻一个激灵,躬身捧着朝笏出列。
“微臣在。”
翟善垂首,眼珠子悄悄转着。
皇上点名要他答话,无非是想让他讲些皇上不便明说的心里话。
翟善斟酌字句,心里掂量着山东形势,缓缓道。
“皇上,依微臣之见,此事不妨再观察一二。”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响起一片窸窣议论。
朱元璋却如老僧入定,静静盯着下方翟善。
翟善心头大石落地,随即接着道:“微臣虽不通军事,却也知道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也许冯永逸正是捕捉到某个良机,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若朝中有人存疑,不妨修书一封至山东,问个明白,冯永逸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再者,今日所闻皆为传言,既无孔府家书为证,更未见衍圣公的正式奏折。”
“怎能断言冯永逸所为即是叛逆之举?最后,山东靠近河南道,远离应天府。而今太孙正驻扎河南道,代行皇上职权。料想冯永逸如有紧急军情,必会先上报给太孙。”
“故而,微臣以为,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朱元璋本就是要个缓冲时机,对翟善当庭给出的理由并不深究。
身为六部尚书,其言自有一番道理。
朱元璋直接拍了拍扶手:“翟爱卿言之有理,那就按卿之意,继续观察。”
今日,应天府中的大半文臣都跪伏在他面前。
这不再是往日的进言劝谏,更像是当年废除千年丞相制度时的情景重演。
武力镇压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不过是最后的手段。
先前,他们反对废除丞相,害怕君权过盛导致长期内斗与血腥。
而这一次,他们所反对的,并非是对嚣张军队或地方叛乱,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千年传承的圣人世家是否会在战马嘶鸣中轰然倒下。
那意味着,千年儒家文化也可能面临如同丞相制度被废除时的危机。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失去了圣人教诲这个万能法宝,他们这些圣人家族的子弟,以及后代子孙,又将何去何从呢?
打从汉武帝确立儒学独尊,经过隋唐科举制度的确立,直至两宋时期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整个社会的框架和运作机制都深深烙印上了儒家思想的痕迹。
大明会不会也走上那条独尊一家的老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