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也不再跟着她,往另一道门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又端了饭菜回来,悄无声息进屋,放在沈星遥面前。
她已在桌旁坐了很久,闻到饭菜香气,也不动作,始终望着角落,一言不发。
“饿了大半日,吃点东西吧。”凌无非从托盘里将饭菜一一端出,一正一反两根筷子,也翻转过来对齐,递到她手边。沈星遥有些木讷地接过筷子,却只是捏在手里,好像十分无聊似的搓了半圈。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凌无非话音虚浮飘渺,透着乏力。
“是不必提,还是不想听?”
“那你说,我听着。”凌无非道。
他已对这个问题感到极不耐烦,只想尽快平息这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争执。只是所有的不满与厌烦,都被自小习惯的教养与不得已的责任感强压下去。
如此虚伪的妥协,对沈星遥而言,还是头一回见。她深感无力,却已经疲于维系,解释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繁冗地沉了下去。
再多的话,等到此刻再说,又有何意义?
她端起碗吃了起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漫长的沉默不仅令她煎熬,也困扰着坐在对面等她开口的凌无非。
他扶额不言。然而直等到她用完饭,起身打了水,洗完手脸,见她仍旧没有要说的意思,这才开口问道:“你打算几时再说?”
雨细花零莺语切(一)
沈星遥喉头一哽,蓦地转头望他。
他问得理直气壮,仿佛这些年来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错。而她所有的付出,数度舍命相护,都成了笑话。
种种心绪,一时按捺不住,不等倾吐,眼眶便红了。她赶忙背过身去,一面咽下眼泪,一面在脑中梳理好措辞,正待回身开口,便听他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星遥再次把话咽了回去,转回身来,冷笑质问:“你问我?”
“不是你说要解释的吗?既要把话说开,直说便是了,何必还要拐弯抹角,来回折腾?”凌无非站在桌旁,本待上前,但想了想,又将刚抬起的腿缩了回去。
“你说我在折腾你?”沈星遥苦笑摇头,“所以,如今所有的矛盾都是因我而起?是我不依不饶?是我为难你?”
凌无非张了张口,却似想到何事,又把话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又背过身去,收拾起桌上碗筷。他心中有怨,一时没拿稳筷子,使之掉在碗里,直接便弹了起来,飞出老远,一根落在门边,一根直窜进桌底,两根筷头各抄一边,谁也不对着谁。
他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筷子,无力放下手中的碗,良久方道:“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
“今天的事,往后别再提了。”
“不提,你便不会想了吗?”
“那你想如何?”凌无非眉心一紧,“究竟是要我听你解释,还是不用?”
一声质问,问得沈星遥百口莫辩。
分明她已用尽全部努力,只想将当年发生过的一切,细枝末节,尽数告知于他,却不知怎的,吵着吵着,便到了这不可开交的份上。
沈星遥一向不擅口舌之争,在外与人发生争执,不是转身便走,便是直接动手。不论反驳还是诡辩之能,比起他来,都逊色许多。
可从前他这本事,向来都只对别人。
如今却用在她的身上,字字伤人,字字诛心。
她索性沉默,不再与他多说,走到桌旁,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筷子。
屋内一片安静,焦灼的氛围却始终没有散去。
凌无非收完空碗,从她手里接过筷子,动作倏地一滞,不经意似的,抬头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看着这样的她,他忽然想起白日席间与贺尧对峙之时,她从天而降的身影。
被他遗忘的过去也许复杂,但他亲眼所见的一切,还有许多她的好,关心和在意,都写在脸上。
他忽觉歉疚,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已收拾好一切装入托盘,转身端走。
背过身的一瞬,她丢下一句话:“放心,我不会再提了。”
窗外月上高处,夜色愈浓。
熄灭灯火,夫妇二人背对背躺在床榻上,都睁着眼,却都不说话。
沈星遥素来审慎清醒,虽因争执一时恍惚了心神,但冷静下来,立刻便想明白——关于情蛊来由,她说得没头没尾,加之当年旧事,情形复杂,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眼下既已错了一步,那便索性等他冷静一段时日,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将一切说予他听。
琼山派心法,修身静心。她想通这一切,默念心诀平复心绪,安下心后,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可身旁的人,却始终无法安眠。连日以来的不安和迷惘,让他越发觉得眼前一切都太不真实。尽管他已尽力顺应,却还是感到疲惫不堪。
尤其是身旁这个女人,让他倍感陌生的女人。恢复少年心性的他,尚未尝过何谓心动,便被命运裹挟推入婚姻的牢笼,面对这个比他多遭七年磨砺的妻子。
殊不知,昔日相逢正少年,他与她,彼此都是最好的年华,未受世道磋磨,心如暖阳,眼底有光。
可她已不是七年前的她的。
爱或不爱,都刻在了第一眼里。他心气颇高,却已摆脱不了责任。
所要面对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往后愈加无趣的几十年。
那不可想的煎熬,直令他感到头皮发麻。
“伤口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