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肩是白色的,下缘坠着一串流苏,毓华今天穿着旗装,配上白流苏披肩后,越发显得她身材玲珑。
常欢就那么直勾勾歪头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气。
每当她做出大人样时,毓华总忍不住想笑:“怎么叹气了?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你怎么打扮都好看,我就是生气……你穿得这么好看,我又要看不到了。”
常欢说过一阵,她可能会去参加一个射击比赛,赛程有大半个月,要住到北山的临时军营。
“这是什么比赛,我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这射击赛本是混成旅内部举行的,目的是提升士气,顺便把部分步兵拉去北山训练。而冯督军为了推广骑射,专门在正赛外附加了一个同好友谊赛,面向军眷和亲属,不限男女。
赛程有一半时间和复活节假期重叠,因此即便全程参赛,也落不了几天功课。
因此老徐那天来验收了一下她的打靶成绩后,就让授课的军官替她报了名。
“这是好事啊,刚好去检验下自己的水平。”
“你也赞成我去?”
“干嘛不去?你本来就对骑猎感兴趣,去跟同好们同场竞技,才知道未来进步的空间。”毓华说着歪头遐想,“啊,我们常欢长大了,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军官呢。好期待看到那时候的你。”
“可这样一来,咱们又见不到了。再说我又有几天不能去上课了,你没意见?”
“就几天不碍事。你想练国文也可以写信啊,我会回你的。”
常欢怔怔地看着毓华拎起了她的珍珠色手提包,准备出门。
看常欢一直跟着自己出门,依依不舍的样子,毓华止步,认真地看向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喜欢的女词人是谁?”
见常欢茫然看着自己,毓华道“她叫秋瑾女士,她有一首词叫满江红。我念给过你听吗?”
常欢摇摇头。
“在我桌子上,第三本杂志中夹着的信纸上。你自己去看看。那首词里描述的那个形象,”毓华顿了顿,带着一种怅惘道,“我多盼望是我自己。可惜这辈子我做不到了,常欢,天若有幸,希望你能活得快意潇洒,不为世事所拘束。好啦,我真的该走了。”
说完,毓华匆匆下楼离去。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
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毓华卧室灯下,常欢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娟秀字体,发现毓华默诵这首词时的笔锋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刻着极深的情绪。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常欢望着信纸喃喃道,又翻来覆去将这首满江红念了好几遍。
末了,她抬起了头,望向窗外浩渺的星空,忽然笑了。
“你想纵横草原,我一定会带你去。我保证,你的心愿早晚定会达成。”
二十五、性子野了
常欢去参加初赛了,果不其然成绩出色,进入复赛。
接下来就要随军去北山拉练。北山就在城郊,离家不远,车程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但常欢走之前仍和毓华约好了隔天将作业本送回给她批改,并带走了毓华为她新制的认字卡。
还向她承诺自己即便在比赛间隙也会温习各项功课。
如此常欢便独自去了军营,展开了为期两周多的特别“军旅生涯”。
隔天军营会派车运送物资,老徐特批常欢作业本由物资车随车带回。
过不了几天,就有佳话传冯督军耳里,道是老徐两口子真是大善人,对收养的孤女如此尽心。
冯督军甚感欣慰,认为是主耶稣基督显了神迹,福泽子民,给世间普罗种下慧善灵根。
恰巧此时有来自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詹姆斯先生前来采访西北军自治事宜,说要在副刊《远东人物周刊》上发表一期关于中国军官的群像传,除了冯督军外问是否还有别的人选。
冯督军当下推荐了老徐,说他是军中难得一见的高知识分子;夫人懂英语,能做翻译;收养的孤女又是把金嗓子,且人极为聪明,过目不忘。
詹姆斯一听就感兴趣了,立刻敲板定了采访老徐一家。
“我可是力荐你们一家三口,给你出风头的机会。记得不要在洋鬼子面前丢了咱混成旅的脸。”冯督军叫来老徐,让他提前准备起来。
老徐感激涕零,当下铭誓绝不有负督军栽培之恩,必要让洋鬼子们瞧瞧西北在冯督军的治下变得怎样勃勃生机。
回到家后,老徐去二楼卧室找毓华,门没关严,开了一条小缝。
见她正坐在窗口的桌旁,认真批改今日随物资车送到的常欢作业,神态十分专注。
房内静极了,只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叹息声。
“这孩子,又写错别字。”毓华呢喃轻语。
她的背影是这样挺拔而娟秀,不论读书,吃饭抑或说话,都如根植于泥壤中的一丛柳树,身姿看似纤瘦柔弱,却能屹定风中。
于两年前而言,真是大不一样了。
他想,有她的家里,每当归时,自己仿佛也能获得一种安定的力量。
毓华隐约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见是他:“怎么站在门口?有事吗?”
老徐清了清嗓子:“楼下的梨花开了一半了,再过半个月大概是全盛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