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义凛然的话谁都会说!”沈霜野目光如矩,“可你今日上谏到底是为江山社稷还是一己之私?为官者,为的是天下万民,而非君主百僚。诸位今日上谏,谏的是太庙崩塌,可太庙塌,往小了说是陛下家事,往大了说,我大周江山难道会因一个太庙而倾颓吗?若真如此,诸位也不必上谏,齐齐撞死在明堂前以身殉国更来得容易。”
“你你你——”
“定远侯,你放肆!”秦叙书面色铁青。
这话他也敢说出口!
“放肆的是你们。”沈霜野面寒如冰,气势压过了众人,“如今天下承平,你们却以太庙为由头危言耸听,安的是何居心?”
中庭雪寂,沈霜野将群臣说得哑口无言。
他话还没完:“你与我讲为官之道,我便与你论为臣之道,为臣者,敬天子,亦要遵纲常法纪。诸君今日齐聚,难道不是以大义为名,行逼迫之实吗?”
裴元璟上前一步:“何为大义何为小义?纲常法纪为大,江山社稷为大,国本朝事亦为大,朝中无小事,我等上谏正是尽忠守义,又怎会是逼迫?”
沈霜野毫不客气地说:“若要上谏,可行文直奏,也可明堂朝议,诸位齐至御前率众上谏,说的还是臆想猜测怪力乱神之谈,忠骨何在?文心何在?”
苍穹如盖,将太极宫都笼罩在阴霾下。谢神筠在千秋台上仿佛能听见自明堂传来的谏言,声可入云。
谢神筠微微垂眼:“可惜了。”
阴霾下的西苑凝重未散,“吱呀——”
厚重的宫门在开阖时的响动就是为了要引人注意,朱门洞开,走出来的却不是西苑的宫人,而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杨蕙道:“圣人宣诸位大人进殿。”
顷刻打破了局面。
秦叙书在原地僵立片刻,贺述微却已经转身上阶了:“既是为进谏而来,便进去吧。”
时至此刻,百官进谏仍被拦在清静殿下,最后召他们进去的却是代执朝政的皇后,何其讽刺。
这不是贺述微第一次踏足西苑,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觉得殿中阴影深厚。两侧青铜缠枝纹云大炉内还燃着未尽的香,莲花九阶上纱帘高挑,天威立显。
殿中情形却与百官所想大相径庭,皇后不在殿中。
皇帝在西苑静修,但不是不问政事,天威难犯,百官俯首,殿下群臣山呼之后没有等到皇帝叫起。
“今儿倒是热闹。”皇帝越过太子和贺述微,不冷不热地问,“秦大人,你有本上谏?”
“国本不稳、妖星乱政,太庙崩塌便是警示。”秦叙书手执牙笏,凛然不可侵,“如今朝上皇后揽政,阴阳倒序,我大周何谈国祚延绵?”
他伏地跪请,“臣请皇后退居后宫,不得再过问政事!”
殿中半晌无言。皇帝从九阶上下来,忽而转向太子,问:“太子,你也是这样想的?”
太子迟疑一瞬,说:“太庙崩塌或是年久失修,又或是因上天警示,倘若真如苏司监所言太庙崩塌是国本不稳上天警示,那儿臣这个做太子的亦有责任,请陛下降罪。”
群臣一阵骚动。
莲花台后帷幔未动,那是皇后最早垂帘听政之所,早有敏锐的人猜到皇后就在其后听着殿中诸事。臣工之中已有人生出满腔愤懑,皇后势大!竟逼得太子至此!
皇帝转了两步,来到崔之涣面前:“朕方才听你在殿外没有把话说完,你也觉得皇后是妖星乱政?”
他在殿中,竟将外面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崔之涣摇头:“圣人为国母,与陛下共坐江山,臣不敢、也不能妄议。”
皇帝语气稍重:“那你身为谏臣,是要规劝朕什么?”
崔之涣璟身如青松,不卑不折:“臣谏言有二,苏司监的职责为窥星推演,纵然他或有藐视天威、口出狂言之过,那也该由台院辨明,他因履责而下狱,是私刑,为国法不容,此谏一。”
纵是天子下令,未经律法便是私刑!
殿中人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