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笑了笑,坦然道:「原本我确实不介意的。可也不知道怎麽的,看到齐岚这麽跟我说话,还摆脸色给我看,心里就是不痛快。一旦有疙瘩,不介意也变成介意了。」
柳四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时的陈三有些不一样,或者说从他回到华月阁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再後来他给我道歉了,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不过看起来倒挺有趣的。
「说来那段日子挺不错的,现在想想也是极开心的。离开王府的时候,我心里也不舍得。不过不管如何,最後还是得回岛上的,不是吗?」
说到这里,陈三的眼里略有些黯然,就连笑容也多了几分无奈。
柳四见状,不禁问道:「你原本并不是华月阁里的人,为何会这样想?」
陈三扬唇一笑,理所当然道:「我的命是阁主救的,往後也必定得跟在他身边。」
柳四一愣,半天才道:「可是,柳阁主已经不在岛上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陈三顿时变了脸色,神色间多了几分哀愁,那竟是从前所未有过的,抑或者说是柳四未见过的。
「是啊,柳梦已都不在了,我为何还要守著这里。」
柳四看著这样的陈三,心中想道,所有人都以为陈三是最不安分的那个人,恐怕连陈三自己都这样认为的。但是,偏偏他是最怕寂寞的。
他如此看重柳梦已,甚至把华月阁当成了自己的根,难道不是因为害怕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自小,陈三就是过著漂泊逃亡的日子,一直到被柳梦已带回华月阁时起,他才真正地安定了下来。
想到这里,柳四不禁一声轻叹,不忍见陈三回忆往事,他便又说道:「你不舍得,王爷也是不舍得的吧。」
陈三一愣,低头深思片刻,终才抬起了头。
「嗯,离开之前,他亲自为我整理行李,那时候我以为他是高兴我走的,毕竟我是要去替他找他的好友。後来在路上閒著没事,我总是不由得想起在王府时的事,再忆起他当时的目光神色,才发现……」
听到这里,柳四不禁悬起了一颗心,惊讶地看向陈三。
陈三顿了顿,自嘲一笑,无奈道:「我的那些胡言乱语,那时候他虽然说他没有当真。可是如今想来,他确实是当真了。」
柳四双手一颤,原先抓在手里册子掉在了地上。
陈三笑著摇摇头,弯腰替他捡起,细心地放回到他的手上。
「齐岚也是这样,紧张的时候,难受的时候,慌乱的时候,双手都会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只是那时候我没发现,也没想发现。」
认识陈三已有多年,柳四自认是最了解他的人,如今却发现,眼前的陈三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忍瞧见陈三眼里的苦涩,默默地握起他的手。
「我想,王爷是喜欢你的。」
小心观察陈三的反应,果然见他眉头微皱,然後又慢慢地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略有些疲倦。
柳四心头一揪,隐约察觉到了什麽,但又不敢肯定,他轻声问道:「那麽,你喜欢王爷吗?」
陈三似乎早猜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也许是因为他也问过自己千遍万遍,没有太久的迟疑,他淡淡一笑,叹息又接著说。
「我也不知道,齐岚就好像是我从前养过的那只海鸟。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怕它会死在我的面前,不敢把它养在身边,但是,偏偏就是放不开手。」
柳四握紧了陈三的手,点了点头。
「我记得,那时候你一会儿放了它,一会儿又把它捉了回来,如此反覆,折腾到最後它也早亡了。」
念及当时的情景,陈三仍是隐隐作痛,在他生命里曾经有过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师父。但是,最後都是死在他的面前。
「一只海鸟怎麽可能赶得上人的寿命,只要我一天不放开它,它迟早都会死在我的面前。」
柳四点头应和,不忍再提其他,他拍了拍陈三的肩膀,安抚似地说道:「回去睡一觉吧,醒来後,刚才的事情都能统统忘记。」
闻言,陈三不禁笑出了声。刚来华月阁时,他夜夜做噩梦,梦境里重复著师父和母亲的死状。後来,柳四配了方子替他安眠,甚至日夜守在他的身边。
到後来,陈三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不分白天还是黑夜,只要累了就躺倒在床。
一觉睡醒,一切又是新的。
陈三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翌日清早,柳四忽然赶来,急匆匆地说道:「我刚才得到消息,安宁王病重,就连宫廷御医也都束手无策。」
话音刚落,陈三已从床上下来,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
「阁里最早一批船什麽时候启程?」陈三神色肃然,询问柳四。
「已经停在岸边,快要启程了。」
说完,不等柳四反应过来,陈三已经不见了,擦身而过之际,只听到陈三说道:「借你身上的银子一用。」
待到柳四回神时,屋里哪还有陈三的身影?
他一摸胸口,身上的银两都被陈三摸走了。
柳四不禁一笑,对著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道:「枉费你以前那样聪明,怎麽如今就糊涂了呢?」
想起陈三刚才的样子,柳四不禁欣慰而笑。
忆及那天陈三谈起齐岚时的话,柳四心道,如你从前那般的随心所欲,难道不也像个等死的人吗?
一如当初陈三所想,看著此次回阁的陈三,柳四心里也想,如此这般才像是一个真正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