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儿子,背着你私通外敌。”司珹说,“就养在阳寂旧址里,去岁阳寂种粮有缺,还死了个沈万良。你如今知道为什么了么?”
司珹垂眸,挑断了季明远的手筋:“那可是整整两千人。”
“你少骗老子!”季明远心下大骇,嘶吼道,“别以为这种离间的手段,就能……”
“季瑜还从小体弱多病。”司珹凑近问,“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么?李程双身子不弱,你更是身强体壮,小儿子足月生产怎会羸弱至此?他娘为了给他藏拙,可是煞费苦心呀。”
季明远猛地弹身,竟然想要直接以头撞击司珹。可惜司珹反应迅速,季邈尚未出手,他就干脆利落地起身,跺在季明远胸口。
季明远落回雪泥间。
司珹却已经转着镖,绕行至另一侧,他瞧见季明远反翘的指骨。就着那伤踩住了另一只手。
“你不肯信啊,”司珹说,“季明远,不若再仔细想想看——拥兵一事,你筹谋多久?那瑾州李氏怎么就能严阵以待、万事俱全?你那续弦若真当纯良,又怎会置小儿子的生死安危于不顾?”
季明远喉间嘶哑,他早被冷汗浸透了两鬓,只能觉察到另一处手筋也被挑断,司珹彻底废掉他双臂,从此他连刀都再拿不起了。
“士可杀……不可辱,”季明远自牙缝中挤出字,“你今日如此,对我,怎么不敢直接了结了我?”
司珹俯身贴近他,颊边有溅上的血。
“你想要痛快啊,”司珹温声细语地问,“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当初温秋澜难产,挣扎两日方才咽气,你可探望过她一眼?季邈出生后你不闻不问,从小百般苛责,任其为质京中。衍都此丧行,你原也想着抛弃他、将他作废子吧?季明远——”
“你想要痛快,可你配吗?”
“我要你亲眼看着季邈登上皇位,”司珹吐字清晰,“那位置你肖想了二十年,可不是你的,终究不会属于你。”
季明远目眦欲裂,他仰面喘息,恶声道:“你以为有过今日这一遭,季邈不孝至此,还能为天下人所容吗!”
司珹冁然而笑。
“有谁亲眼看见了么?”
天地间风声烈烈,白雪纷扬间。司珹踩在他胸口,乜视道:“你若觉得有人会信,那么大可四处宣扬,说你被亲生儿子背叛、乃至伤残成为废人。看看究竟是谁名声尽毁、颜面尽失?”
“季明远。”司珹点点自己的脑袋,又指指他的。
“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就在此刻,风声陡然转了向,北方蹄声滚滚如闷雷。季明远艰难寻声而望,断续笑道。
“季邈,你这孽畜!”季明远咳着血,嘶声道,“本王的援兵来了!你与这该死的司珹,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季邈却干脆利落,松开了钳制的手。司珹也在震动中起身,二人并身而立,前者好心地提醒道。
“真不巧,钟将军是为我而来的。”
雪粒胡乱拍打在季明远脸上,他碎了腿骨,又被挑断两臂,如今只能破布般瘫倒在泥坑里挪动不得,就连惊愕与愤怒都显得滑稽。他眼睁睁看着季邈上马,又眼睁睁瞧着他向司珹伸出手。
“孽畜,你会有报应的,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季明远竭尽全力,嘶吼道,“就为着这么个、这么个……”
“你以为司珹是谁?”
季邈眯着眼:“他比我还要了解你。”
季明远心下震颤,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方才搏斗中怪诞的种种,倏忽脊骨冷汗直窜。
可偏偏在这愣神的片刻,司珹已经折返,踩住季明远碎掉的腿骨,瑕整以待地用帕子揩着指间血。
他睨着季明远,只说了一句话。
“你方才,不是还笃信这世间有鬼神么?”
季明远五脏骤搅,遽然弹身呕吐起来。司珹却嫌脏,迅速避开了,他就着季邈的手上马,两人在风里四目相对。
“主君,”司珹说,“此战,我与你并肩。”
二人同骑而出,很快将脏污远远甩在身后。马蹄挫霜雪,旧日的一切已不覆,季邈为他揩去颊边血,隔着柔软的帕子,以指腹蹭了蹭司珹的脸。
“折玉。”
司珹“嗯”一声,侧目看他。
季邈问:“刚才叫我什么?”
“主君啊,”司珹说,“比起将军,世子,寻洲,我现在最想这么叫。”
两人扯了缰绳,看钟景晖带着一万人,墨云般聚涌而来。季邈在等待的罅隙低头咬了缚臂,为司珹细细扎好伤口,又裹上白纱。
寥廓霜天下,彼此额头相抵,挨得这样近,呼吸已然纠葛至一处,再难分你我。
季邈小声道:“折玉。”
司珹敛着眼眸,拖长鼻音道:“嗯——”
季邈避开伤处托起他手腕,在那擦净污血的手背上,轻轻啾了一个吻。
“折玉,乃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