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江浸月带队行山道,终于快至雾隐山庄。
山间雾如薄纱,云层间细细透出天光。江浸月到底没许宋朝雨跟着,她推开雾隐山庄大门时,手都有些发颤。
实在久违了。
此别太多年,中途她不是没有回过安州,却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再推开雾隐山庄大门。乍一望去,山庄中一切还同她所想并无差别,江浸月以目描摹着楼阁草木,缓缓转过了一层回廊。
——继而瞳孔骤缩。
纸。
严格来说,满地都是碎纸片,纷扬若冬日残雪。那些曾被束之高阁、精心养护的十载名册,就这样四散飘零至各处,江浸月蹲身下去,拾起其中一片。
朝廷毁了雾隐山庄。
可是为什么?
江浸月浑身都在抖,她抬手一次次擦脸,可是没有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江浸月呼吸都快要停滞,她胡乱抓着那些名册废页,泪水已经淌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残页还可以被修复……
身侧近卫倏忽紧张道:“主子,好像起火了!”
江浸月骇然抬首,见雾隐山庄第三阶某处蹿了黑烟。她不要命地往上跑,同时高呼道:“去找水!”
百余人霎时动起来,江浸月冲在最前,她转过回廊,险些被迎面而来的绣春刀削破了喉咙。
江浸月猛地侧身回避,同时抽手向身后,悍然握取了关公刀。
“……你莫不是简家余孽吧?”那人眯眼瞧着她,恍然道,“当年竟然还跑了一个,难怪难怪。”
江浸月冷眼看着他,想起了这人的名字。
陆承平。
当年百余锦衣卫夜至陵乐城,江浸月被薛听松捂住嘴躲避时,曾经见过陆承平——彼时陆承平还不是指挥使,也没穿锦衣服。但江浸月记得这张脸,记得割破七族老和简随舟喉咙的绣春刀。
杀人者正是陆承平。
“你今日带兵雾隐山庄来,不会是投靠了季邈吧?”
“当年简家的血仇。”江浸月一字一顿,“还有今日雾隐山庄,陆承平,我要你血偿。”
岂知陆承平竟然笑起来,他环指一吹哨,雾隐山庄各处霎时刀光浮现,数百锦衣卫跃阁而出,其身后窗中均溢出黑烟。
江浸月愕然道:“朝廷疯了吗?怎么敢烧雾隐山庄!”
“不烧雾隐山庄,圣上留着名册给季邈用么?”陆承平瞥眼看见庄内双方撕战,又踩了踩脚下碎页,“其实这事哪儿能怪朝廷?要怪就怪只能怪季邈,若非他攻破陵乐城,雾隐山庄就不必有此一劫了。”
他叹了口气。
“不过好些百年前的旧册早该烧了,裁纸成甲,倒也算物尽其用。只是办差途中碰上你,运气实在不好。”
“陆承平,”江浸月眸中阴鸷,厉声道,“拿命来!”
关公刀转瞬即至跟前,陆承平以绣春刀相挡,竟被生生振得手臂发麻,他没料到江浸月力气这么大,终于认真起来,转刀旋身时说:“这就开打了?也不先叙叙旧。”
山庄内很快窜出明火,近千只能与锦衣卫相互厮杀,剩下的方可去寻水救火。起火点太多了,燃烧声里混合着嘶喊,火像是灼干了江浸月的血。
追逐间残页翻飞。
陆承平绕柱而躲,他出手狠戾,刀刀砍向江浸月命门,赌这愤怒会叫江浸月理智尽失露出破绽。可江浸月竟然没有,她在劈砍中并非莽勇,还能及时侧身躲避。刀砍过去,劈碎了陆承平脚下栏杆。
黑烟弥漫,院中渐有咳嗽声。火势借风而涨,眼见着即将燎原,山庄中开始有人被逼得外撤,陆承平也咳起来,他几月前被季邈伤着心肺,此后便落下了咳疾。这会儿烟燎中难受得紧,虽然有胜的把握,这会儿却已经不想同江浸月再打了。
“我恨我有什么用?”陆承平当即攻心,“下令杀你全家的不是我,我不过是领命办差。你想寻仇,那么躲这么多年做什么?”
他猛地跃身落斜檐,身后栏杆已断,江浸月紧追而来,咬死了他的步子。陆承平骂了一声脏,没有回头看。
江浸月提刀凌步,面色如霜。她与陆承平踏檐而过处多有黑烟,每踩过一寸,她的恨意就更浓一点。
二人身后火光大盛。
“这火已经烧起来了!”陆承平终于侧目嘶喊,“你将我逼入火场,自己也没得活!”
他猛地踏瓦旋身,准备转向朝外逃,就被江浸月的刀生生剐下右臂皮肉。陆承平忍着痛,急奔而走。
电光石火间,他腰间骤然一重,整个人侧倒出飞檐,整个人霎时下坠。
接着砸地的闷声猛响,江浸月压在身上,陆承平成为垫着的那一个,险些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了。可他连咳嗽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把攥住了领口。
拳头落下来,砸到他颞颥间。
陆承平两眼一黑,到底咬着牙猛地还击。江浸月呸掉口中血,凄厉道:“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