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骞以前见过盛岚帮忙给牛羊剖腹接生,动作很快,划开肚皮、取出羊羔,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怎么在亓深雪这儿,就好像漫长得好像过了几个时辰一样。
他虽嘴上不敢催,但视线焦急无比。
盛岚能觉察到来自一侧的灼热的目光,手上继续忙着,头也不抬忍不住道:“别催我。他身体构造和男子女子都不同,我也很紧张,当然得万分仔细、小心试探了!要是切错点别的东西,你不得跟我急?”
亓深雪没有完全睡死过去,也不算清醒,只是听不太清他们的对话,在他耳朵里,声音都是嗡嗡的,眼前也全是模糊不清的光斑,好像自己泡在水里一样。
尤其是腰以下的部分,完全是动不了的,可是却又能感觉到有手在自己身上来回划过,仿佛自己是一个口袋一般,被一层层地剪开。
偶尔听到卫骞熟悉的嗓音,他会下意识将头偏过去,含糊不清地唤一声“舅舅”。
“舅舅在。”卫骞忙附耳上去,“想跟舅舅说什么?是不是疼了?”
感觉还是有一些的,但很轻微,亓深雪想摇摇头,但是药效令他十分疲惫。最终嘴唇翕动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声音:“你的伤……”
这时候他还挂念这自己的伤,卫骞心里发软,低声哄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你没力气说话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捏一捏我的手。”
这时盛岚一喜道:“找到位置了,我现在要刺破胎膜,把羊水抽出来,然后取出孩子,就成功大半了。还好,没有出太多的血。”
卫骞也不禁高兴起来:“阿雪,听到没有?宝宝马上就出来了。”
“嗯。”亓深雪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开心地应了一声。
帮手的医士们快速把羊水抽净后,露出了一团蜷缩在胎囊里的小婴儿,盛岚双手抱住孩子,动作虽轻,但速度很麻利,不过片刻功夫,就将婴儿拿了出来。
取出婴儿并不困难,但孩子的小脸已经微微发紫,拿出来以后也不怎么动弹。
旁边的医士立刻展开一张柔软的大布将湿漉漉的婴儿包裹住。一边帮孩子擦干净口鼻间的污秽,一边用力拍打孩子的后背和小脚丫。
盛岚和卫骞都屏息盯着那团小小的身形。
时间一息一息的流过,伴随着“啪啪”的拍打声,突然,婴儿的小鼻子小眼睛紧紧一皱,只听“呜哇”一声,整个房间里就传开了孩子清脆响亮的啼哭。
“哭了哭了!”医士们忍不住打趣道,“是个姑娘。还哭得挺响,有他爹的风采!”
卫骞忙激动地对亓深雪道:“阿雪,你真厉害!是个女儿。”
亓深雪捏捏他的手,表示听见了,嘴角也往上弯了弯。
这嘹亮的哭声透过窗户传了出去,门外焦急踱步的萧焕闻声立刻冲到了门前,但孩子刚拿出来,屋内肯定是不能见风的,萧焕按捺住了,隔着门问:“怎么样?”
医士朗声答道:“孩子很好,是个小丫头!小公子也没事。”
萧焕高兴地搓了搓手掌:“好好好。”
“太好了。”周才瑾和云吞已经抱着又跳又笑,恨不得扒着窗缝往里看看这新生的小家伙。
屋内,盛岚也松了口气,孩子无恙,好歹最难的一关已经顺利度过了。接下来,只要将整个胎囊剔除出来,再将剖开的刀口仔细地缝合,就可以结束了。
所以盛岚此时无暇顾及医士们怎么逗孩子玩儿,而是一心一意地继续处理伤口。
“这脐带都扭成麻花了,这拧了得有三十圈吧,还好开腹开得及时。小家伙真是活泼调皮,将来肯定跟他爹似的。”医士用温水把宝宝清理干净,用准备好的襁褓布包裹起来,说话间才突然想起这位“亲爹”来,于是偏头看向卫骞,问道,“卫将军,你想抱一抱吗?”
“啊?”卫骞看着那小小粉红色的一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能、能抱吗?”
医士们笑起来:“这叫什么话,你是孩子的爹,自然可以抱了!快抱过去给亓小公子瞧一瞧吧。”
卫骞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先是探头看了一眼,孩子比寻常足月的婴孩要小很多,哭声却震天响,哭得脸蛋都是红的。他又兴奋又紧张,摸到婴儿软软绵绵的小脸颊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生怕自己一用力就碰坏了她。
医士教他该如何抱襁褓,卫骞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仿佛捧着一尊易碎的琉璃瓶子,从脖子到脚都跟才组装上似的,走路的姿势像是个僵硬的木头人。
“卫将军。”医士们笑话他,“你平常怎样抱枪,就怎样抱她好了!”
卫骞顿时反驳:“她这么小这么软,怎么能和枪比!”
医士笑得直摇头。
“阿雪,你看看,这个眼睛多像你……”
卫骞胆战心惊地抱着襁褓,想过去给亓深雪看一眼,可还没走到他跟前,变故就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只听亓深雪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一道血迹溅射在了围屏的白布上,亓深雪整个人忽然开始浑身发抖。
“阿雪?”卫骞脸色一变。
盛岚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一手抓来一叠白巾,叫道:“去个人过去按住他,给他喂一颗镇心丹!”
话音未落,卫骞立刻折身将孩子丢给之前的医士,三步并做两步冲回床边,一把按住了亓深雪的肩膀,同时将另一只手的一双指节塞进他的牙关之间,以免他咬伤自己。
很快亓深雪尖利的牙齿咬得卫骞指节鲜血淋漓,但他顾不上其他,硬生生将亓深雪紧扣的牙关掰开了一线,塞了一粒药丸进去。
丹药的药效很快,没太长时间,亓深雪的抽动就慢慢缓解了下来,牙关也松了些许,只剩一侧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但亓深雪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还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和颈侧渗出来。他双目紧闭,无论怎么唤都唤不醒。
更多的白布被塞进了流血的腹中,盛岚眉头一拧:“糟了,他胎囊位置很不好,刚才这一抽又刺激了血络,出血有点止不住了。”
卫骞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一切顺利的!”
“别嚷嚷!”盛岚双手满是鲜血,她用力地按压着出血的位置,脑子飞快地转着,转瞬就斩钉截铁地开始吩咐起周围的人来,“陈大夫,再取三根银针过来!吴大夫,你来帮我按着出血点。卫骞!”她叫道,“我现在撤去一根止痛用的针把他疼醒,你就负责看着他,不许他睡!”
卫骞都没来得及说什么,盛岚已经果断地抽去了腰间的一根长针,转而换做其他止血的穴位,将新的三根银针深深地刺了进去。
亓深雪感到自己在黑甜的梦乡中沉浮时,突然,一股剧烈的疼痛沿着脊髓窜了上来。
他一瞬间被剧痛拉扯着,强拉硬拽地送回了光明当中。
但这种剧痛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他只模糊地睁开了一线眼皮,就又有另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拽着他,想将他重新拽回那个平静而漆黑的世界。他被两种力量反复拉扯,却又像像搁浅的鱼无处挣扎。
他意识发生了混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像记得他听见了孩子的哭闹声……孩子,谁的孩子来着……亓深雪突然回忆起来了,是他和卫骞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