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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五日(第1页)

八月五日

接触阳光,昆莉亚觉得有只黑黄相间的蜜蜂迎面而来,停在她双眼之间。出门时,室友若非彻夜未归,留宿城区,就是仍在沉眠,例如塔塔——塔提亚。她自觉有很久她都无法适应她的新名字,考虑到原先的石头弹跃声响起太多次,已变成记忆水潭的一部分,而她不纠正,不在意,更只是加重昆莉亚的不惯。她似乎不介意她继续叫她,塔塔。“你去哪?”昆莉亚正开门,问询睡意惺忪地从她背後来,像只沉睡的狮子,她搭好外套,回答:“去教会一趟,见一见新队友……”塔提亚便倒下去,落在枕头上:“多此一举。”又朦胧嘲笑道:“你可别喜新厌旧。”昆莉亚脸红道:“你在说什麽呀?”但她已经睡着:向来如此,她开玩笑,而只有被玩弄的才在意。她走出营房,向门口,身上已经穿了两天前领到的制服,样式简单,是教会深色衣袍的夏装,左侧绣了教会的草冠纹,但她倒觉得像是什麽鳞片突起的动物。大约是错觉。

门口,昆莉亚被敌意和泄洪似的辱骂迎接:“叛徒!”或者:“软骨头。”她牵着马,姿态尽可能低地出了门,直到上了辅路,声音消失,才松了口气。尽管知道会遭非难,昆莉亚没想到有这麽“丰厚”的阵仗,毕竟,她是谁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不过连无名小卒也不能背弃“皇後”,投靠教会,才是如今公主和她哥哥之间冲突不可调解的证明。昆莉亚起先认为两人的不和不过是同胞亲族间因脾气性格而生的矛盾,农家姐妹之间有时不也彼此殴打?只是生母是女王,冲突的规模就显得夸张而危险,但本质仍是无伤大雅的脾性问题……昆莉亚打了个寒战,在八月的阳光和裹身的黑布里:现在,她倒不这麽认为。公主和王子间的争吵声嘶力竭,如火如冰;她眼前浮现出两人手上被打得木屑横飞的剑,每一剑都挡的是逼近要害的击打,而当日身体摔在草地里的声音,仍然历历在耳。她凝神而犹疑地认为她们的“皇後”的确是和并无正当性的长兄之间颇有仇恨——显得她的选择和作为都不合时宜,甚至,不知好歹了。

她叹了口气;阳光宜人,马带着她悠闲缓慢地向东部郊区去:教会军队地驻扎地是圣母教堂外,正在东部湖畔,因此不像潘舒约要搬出营地而转至圣王教堂,她能绕开城中心,半个小时便到东岸。斜穿湖面的木桥极大缩短了时间,眼看圣母教会的方顶在视线内出现,她不禁想她是否真的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像同僚所说的:叛徒。那是冲动吗?还是感情的起伏使意志脆弱。她那天能遇见王子实在不可思议——若非如此,她可能已经被淘汰,因此这指不定是种必然,尽管颇有酸涩……马小跑下湖面上的桥,昆莉亚已经能看见圣母教会的大门,相较位于城中心的圣王教会,信徒衆多的圣女教会,它倒显得和水色融为一体,颇有侵蚀痕迹,周身背着泛白的岩石,基底却和周遭的泥土一样,是深黑的。教堂四处遍布雕塑,却不见人影,像是雕塑比人更多。她注视这建筑,无奈地微笑:尽管就自己而言,她不觉得她做了错误的决定。如许多人所说,她并不适合留在“鬣犬”部队……

但并不说明她就一定适合这了。昆莉亚下马,走向教会正门,顶上,一片山崖的阴影遮蔽了太阳,洒在昆莉亚身上。她面前那座山崖完全是深黑的,正是在南部的湖岸边散步时,她们能看到的这一座,这附近的土地恐怕是全孛林最黑的,往左侧,有块浸没在水中的低地,土壤质地如镜面,令昆莉亚好奇地凝视了片刻。她站在门口,轻轻扣了扣门,听见其中微弱的声响,一阵焚香的气味涌进她的鼻腔,昆莉亚听见声音,说:“请稍等。”接着,门开了,她被烟雾掩埋,咳嗽不已。

昆莉亚面前,那先前征兵时见过的北方人站在那:他大约二十岁上下,面容光洁年轻,戴了单面镜,头发同绸缎银白;他长得相当高,比莲锲什还高一些,昆莉亚需要擡起头看他。他面带笑容,兼具友好和锐利,令昆莉亚害怕:她认识不少这样的同级士兵,最怕与她们相处。这北方人对她伸出手,手心拿着一串黑色念珠,说:“欢迎你。你是昆莉亚,对吗?”昆莉亚说:“是的。”她和他握了握手,觉得他的手和石头似的冷,而这时焚香的烟气也散了,她往向内部,看见四排长椅上坐了些人,全身穿黑衣,此时回过头看向她,而此时,那引导她的北方人也对她眨了眨眼:这回她看见他眼中的友善,而远处,让她惊讶,那些看着她的眼睛也是闪光,善意的。她几乎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更远处,昆莉亚见到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披散头发,坐在祭坛边的椅子上,膝上搭着拐杖,正抱臂浅寐;他是里面最後一个擡起头的,显然刚刚醒来,正是在“女神祭”的比试上被妹妹打下马的王子,腿受了伤。

“王子和我说了他遇见的你的事。”那北方人说:“我们都猜想如果有个人会来,那一定是你。”他领着昆莉亚进入教堂内,渐渐向内殿的祭坛而去,边笑边说:“实际上果然也只来了你一个人。”昆莉亚感到诧异:“只有我一个吗,牧师?”北方人轻盈地挥手:“那也不是——我不是牧师,昆莉亚,我是王子的随从,名叫维里昂。您叫我维格就好。实际也不止您一个……”

昆莉亚和维里昂到了祭坛前方,在坐着的王子前。昆莉亚擡头看他,仍然觉得畏惧:来孛林的第一日,她和塔提亚就偶遇过女王和王子,至今仍记得被他的严厉吓得六神无主的经历。他看上去几乎是个和笑容无关的人,尽管笑起来使人记起实际他五官柔和,带某年代流行的女神塑像笔法,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子,”昆莉亚向他行礼,“感谢您那天的帮助……”

他摇了摇头:“叫我洛兰就好——这是我的教名。”拉斯蒂加有颇重的北方口音,说孛林话时还有克制,那卷舌的颤音在这名字里才最突显:“你的教名是什麽,昆莉亚?”昆莉亚犹豫地开口:“楛珠。但我想这不是教名?”这只是代表脆弱和已夭折的幼名,她已不打算再用它了。她向他解释,引起维里昂轻盈的笑声。

“可以理解,昆莉亚。”他解释道,“但洛兰不见得认同,你说呢,洛兰?”王子的手搭在受伤的腿上,说:“教名就是最初的名字;最初的名字总是脆弱的。我们的神也是脆弱的。正是由于如此,才需要不断坚强,好保护神。”他说完,昆莉亚已经惊讶不已,然而他仍补充:“如果你不乐意被称呼教名,我们就叫你的常用名。”

于是这些坐着的士兵——尽数穿着黑袍,五分之三是男性——令昆莉亚很不习惯,而其中的女性,大多也体格柔和,依次轻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像接纳她为她们的一分子,然後将她纳入其中。昆莉亚面带诧异,不能反应,周围人人面带笑容,无邪地望着她:她此生还不曾被谁这麽打量过,忽然感到手臂肌肉的紧绷。在“鬣犬”部队中,她是个人尽可欺的弱者,然而在这群人中间,她却感到她的手臂能将绝大多数人横扫于地。她被拉到她们中,正襟危坐,不知所措。

“在我们这,你可是首屈一指的士兵,昆莉亚。”维里昂笑道,“倒也来了另外的一个,但我的王子不愿意要,觉得她很显然——是公主派来的探子,为人太强硬。”

王子说:“我之前已经说过更看重士兵的品德。”昆莉亚哑然。当原则真实地展露在她面前,她仍然惊讶不已。昆莉亚说:“这就是您的全部士兵吗?”他摇了摇头:“今天不是工作日,昆莉亚。”他的手指向维里昂:“我们是来听维格讲教会史的——除工作日以外每天都有晨祷,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来参加。”维里昂手上的书对她一举,焚香迷幻,他邀请道:“您一道吗,昆莉亚?”

昆莉亚点头了。她昏头转向:于是维里昂讲起教会的源起和发展,典籍的编撰和传播,征服从东部拓展到中部和南部,最後在“蓝眼王”廷斯芙蕾德的年代终于拓展至北方。在女神圣恩来临之前,万物沉浸在混乱中,方是她给予女人大能,大智和大权,方才令有名无名之物,有能无能之人各归其位。在此之前,世界并无秩序和历史可言,只有往复的吞噬和混乱。经女神授权,南方女人最崇尚她的荣耀和力能,这是沃特林教派;北方女人叹服她的超越和智能,是为诺德教派,而中部的孛林,女神降生在第一任女王身上,保留了无可辩驳的全能,因此是总教所在地——这些话昆莉亚无一不知,早在军营牧师手下烂熟于心,但头一次听来叫人眩晕。维里昂声音平静清晰,极为适合布道:“女神是永恒万能的。没有女神,人便永远徘徊在黑暗中了。”他说完最後一句,便关上书,下方,衆人面带微笑。

“一派胡言。”王子开口,“异端学说。”昆莉亚大为吃惊,维里昂笑着劝解:“大多是这麽说的。您要是不乐意听,何必让我讲呢?”王子回答:“我看不下去,才听你讲。”士兵都笑了,一个坐在昆莉亚身边的,对她耳语道:“你不要见怪,昆莉亚。王子人很好,但会说奇怪的话。”昆莉亚耳畔发麻,听那士兵说:“他说的话在牧师们看来才是异端学说,不过他实在是个不错的人,所以请你别向牧师们告发他了。”她久久不语,而上方,王子和维里昂仍谈着话,声音对她来说,模糊了。

她最後才转过头,问那士兵:“他说什麽呢?”那士兵向她挥挥手:“靠近一点。”她便靠近了,但一会也没声音;昆莉亚正奇怪,声音又突然响起,像从深洞里传来:“王子说世上只有一个女神:既无大能,也无大智,更无大权。”那呼吸在她耳边响,如刀割着她:“是人背叛了她,才被投入了无尽黑暗中,自那之後,所有历史都是惩罚,所有出生的人都是在赎罪。”

她说完了,和昆莉亚对望着。昆莉亚圆睁双目,感到骨髓中泛起的恐惧,而那女士兵轻快地说:“因此人都是有罪的。”她想说什麽,将自己挣扎出来,维里昂却对她开口道:“昆莉亚,你是不是经常喝一些黑色的水?”登时,衆人都看她。她只好点头,眼神移动,正好撞在王子身上——昆莉亚悚然,那初次见面时的惶恐攥住了她,霎那间她想起来她为什麽怕这王子:他一点儿也不像人!正当他坐在祭坛下的椅子上时,光透过高窗撒入室内,落入女神像的掌心,而留给他的全是黑暗,令他的皮肤像石头,眼睛像死了的珠玉,但石一样的壳下面,比人更剧烈的血流过血管,一阵声音隆隆作响……昆莉亚答道:“是的。”她声音颤抖。

“那好。”维里昂说:“那我想请您今後不要喝了,昆莉亚。那是不符合我们原则的。”昆莉亚的声音高了,她仓促开口,问:“为什麽?”

“不必在意,昆莉亚。”但回答她的是王子:“卡涅琳恩给你们喝的‘黑血’早就没有曾经的效力,即使你不喝,也不会失去什麽。”她看着他,见到他站起来,拄着拐杖,但影子洒在她身上,盖住了她——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那绿眼睛看着她,解释道:“‘血’是罪的象征,人不能通过追求罪恶的方法,以期望消除罪恶。”他走过她身边,在她肩上轻轻落了一下手指:“你可以回去考虑是否加入。改日见,昆莉亚。”他便走了,几乎看不出受伤,而维里昂站在上方,仍然对她笑着。“布道结束了,昆莉亚。”他向她行了个礼:“祝你一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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