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缓缓启动。
苏明丽从后视镜里看着父亲和爷爷站在老榆树下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
她忍不住叹口气,对身边的郭怀铮说:
“下次回来,咱们还是坐火车吧,开车回来太招眼。”
“而且你看我爸和爷爷,每次都恨不得整个家搬给我们。”
“要是坐火车,还能找个借口,说行李架放不下那么多东西,省得他们忙活。”
郭怀铮听着她无奈又有点感动的抱怨,温声道:
“嗯,等以后诊所赚钱,先给岳父和爷爷买几件暖和的毛呢大衣。”
从图强乡回来,苏明丽手里攥着父亲给的那笔“巨款”,开诊所的念头愈发急切。
不过急归急,她还没昏头,知道这是八十年代,个体经营刚兴起没几年,很多规矩都不明朗。
把原主嫁妆亏完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思来想去,苏明丽觉得还是要找个明白人问问。
这天午休铃声刚响,她没像往常那样去食堂,而是等在了二诊室门口。
看到刘医生走出来迎了上去:“听您说食堂白菜炖粉条吃腻了,正好我今天也馋外头那口,咱俩出去换换口味?”
刘老医生略有些意外看了苏明丽一眼,不过也没多问:“行,今天就沾小苏你的光改善伙食。”
两人并肩走出卫生所,来到军区附近一家挺气派的国营饭店。
饭店里人声鼎沸。
苏明丽找了个相对清静点的位置坐下,又拿起桌上的暖水瓶,把碗筷都用热水烫了一遍。
菜很快上桌,有红烧带鱼、溜肉段几个硬菜。
苏明丽热情招呼刘医生:“您尝尝这个带鱼,烧得挺入味的。”
看刘医生吃得差不多了,苏明丽才试探着开口:
“今天其实是想跟您请教办诊所的事,比如手续我这两眼一抹黑,怕走弯路。”
刘医生闻言有些嗔怪的说:“你这孩子!我还当多大事儿呢!就这?”
“食堂碰见说一声,一碗面条的功夫,非得让你破费!”
苏明丽抿嘴一笑:“应该的,您平时也没少指点我。”
刘医生摘下老花镜擦了擦,回忆道:“八二年那会儿我帮侄子跑过,那时政策刚松动点儿……”
“管审批的侯同志爱卡人,就因为我侄子诊所没贴白瓷砖,愣是把申请压了三个月!”
苏明丽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笔认真记录:“那除了卫生局,是不是还得去工商那边?”
“那是当然!”刘医生点点头:“我记得好像是在东顺城街,146号!就那儿!”
他喝了口热茶,继续补充道:
“拿到营业执照还不算完事儿!还得办税务登记,加外药品许可证。”
一堆手续、证件听下来,苏明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听着……可真够复杂的。”
“可不是嘛!”刘医生点头:“跑下来,没个把月弄不齐全,你一个人张罗,恐怕是不好弄。”
苏明丽边盛汤边解释:“……也不是我一个人,我打算跟个朋友合伙。”
“他在医院人脉广,或许能给诊所介绍些病人过来。”
然而刘医生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合伙经营,有人分担成本和风险,想法是好的,但是……”
“把医院病人弄到外面诊所这事儿不合适,就几年前,市二院有个姓张的也是搞这名堂。”
“后来怎么着?”苏明丽下意识追问。
“怎么着?”刘医生哼了一声,“被人举报到卫生局,然后查封了。”
“现在他那个诊所的位置,你知道改成什么了吗?公共厕所!”
苏明丽正夹着青菜往嘴里送,听见公厕,手一抖菜叶掉在了桌上。
她赶紧点头应道:“刘大夫,我知道了,谢谢您提醒。”
刘医生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我得走了,下午还有十来号病人。“
起身时,他拍了拍苏明丽的肩膀嘟囔一句:
“不过啊话又说回来,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活络,说不定能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