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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旧事（第1页）

父子二人乘车离开时，身后的地牢已火光冲天。

等被人现时，只会知道是顽童点了柴火垛引大火却无人身亡，火扑灭了就行不用大费周章去报官。景子璎透过车窗回头看着烈焰汹涌，突然对着身前的景帝问:“不可惜吗？”

“本就是为了关他建的，他都死了留着也是无用。”

“儿臣是问那几个狱卒，可惜了那难得的好手艺。”

“几个粗鄙奴才罢了，你若喜欢父皇从大理寺里给你调派几个用刑好手？”

“先不急，儿臣明日就要去靺鞨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说出那些话时就知景烨一定不会让他们活，景子璎只恨自己不能亲手将几人抽筋剥皮，如今葬身火海已是便宜他们却也算为阿爹报仇了。

努力克制，不让自己想起秦枫明，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才把景烨唬住，景烨大概是没想到秦枫明会和景子璎说这些，所以一时慌乱没再深究。他以为当年的事随着顾汐悦的死早已尘封入土，却忘了秦枫明也是当事人。

一直说深爱顾汐悦，景烨陷在自己编织的深情里日复一日竟然就当了真。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景子璎偏爱是因为对其生母的一往情深，如今旧事重提却是截然相反的版本，他哪里会承认“竟然编出这般荤话，是想挑拨你我父子二人离心，璎儿莫要当真。”

“儿臣自然不会信，可他这般羞辱，我留他不得。”

景帝说了不追究，将人送回英王府，自己也回宫去了。

“朕想独自走走。”

其他人都退下后只剩林宝公公不放心的叮嘱“陛下，夜深天凉保重圣体。”

“知道了，你也退下吧。”

“遵旨…”

他走到万寿宫——先太后的故居，太后仙逝后景帝就把这宫殿封了起来，宫内花草摆设依旧，只派几个老奴每日打扫，其他人不得擅入。

那是除了景子璎外，仅剩的一点和顾汐悦有关的东西。景烨在万寿宫垂花门前停住，琉璃瓦上的被宫灯映照碎成千万片金箔。二十年光阴在宫墙上剥落的朱漆里层层叠叠，他忽然嗅到记忆里那缕沉水香混着药汤的苦涩。

绕过十二扇紫檀木嵌螺钿屏风，正殿的织金帐幔仍垂着当年那对青玉蟠龙钩。他指尖抚过翘头案上积灰的青瓷双耳瓶，恍惚看见折梅的女孩眨着眼问“你是谁？”……那女孩拉着他来到万寿宫，太后将白梅插进瓶中问“为何送花给本宫啊？”

他如女孩教的那样答出“花中气节最高坚。”，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见太后高兴的赏了他一大盒糕点。

“他是皇子，却被这般磋磨，传出去岂不有损皇家颜面。”于是太后将他养在万寿宫。女孩转身时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拂过青砖，说自己比他大一些，可以叫她姐姐。

那时景烨母亲死了，宫人苛待他，偷了炭火吃食自顾自打牌吃酒去了，他已经两日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是顾汐悦救了他。

东次间的万字纹隔扇窗半敞着，漏进的光柱里浮尘游弋，仿佛定格了那个黄昏太后罚他跪在蒲团上，顾汐悦偷偷过来将煨着银丝碳的手炉塞进他冻僵的掌心。

后园的老梅树虬枝斜逸，青石小径湮没在齐膝的荒草里。他踩着簌簌作响的忍冬藤蔓走近水榭，惊起数只小灰雀。褪色的湘妃帘后，那张榉木棋秤还摆着未完的残局，黑玉棋子缺了三枚——正是他八岁那年打翻棋盘时滚落湖中的数目，可顾汐悦却说是自己弄丢的。

“姑娘怎么敢的！那可是去岁陛下送给太后的寿礼。”月色漫过卷棚顶的卍字纹瓦当，恍如当年躲在廊柱后偷看嬷嬷罚跪顾汐悦的那日，他清晰记得顾汐悦不顾自己手上被戒尺抽打的伤，环抱着他说“姐姐不疼，烨儿不哭。”

景烨的指尖扫过蓝花楹皲裂的树皮，细雪似的花瓣落在肩头。淡紫色的枝桠间曾卡着顾汐悦与他一同放飞的纸鸢，金鱼尾巴被风撕成碎片时，她踮脚去够，却被枝头那串花落了满头，鹅黄裙裾带着花香扫过他耳尖，是再也寻不到的甜香。

“烨哥儿接住呀！”几十年前的清音穿透琉璃花窗。他仰头望着水榭檐角，恍惚又见顾汐悦趴在美人靠上晃着绣鞋，往他怀里抛还温热的栗子酥。青瓷鱼缸里红鲤搅碎漫天星子，她教他用柳枝在青苔上写“烨”字，末笔总被他故意拖长，洇湿她杏子红的绡纱手帕。

最鲜活的光影藏在佛堂经幡后。顾汐悦总把抄经用的澄心堂纸折成小兔，趁太后闭目捻珠时塞进他袖笼。腊八粥的甜香漫过鎏金博山炉，她偷偷将桂圆核埋进香灰，说是来年要与他比谁种的树高。此刻景烨蹲在泛白的蒲团边，果然摸到凹凸的刻痕——两道歪斜的横线标记着他们十岁那年的身高，她的朱砂印子早已褪成窗棂漏进的残阳。

西墙边的苏绣山水已褪成烟青色，孔雀蓝的缎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纹。他记得自己曾躲在屏风后偷看悦儿姐姐梳妆，犀角梳划过鸦鬓时带起细碎的珠光，菱花镜里浮动的侧影比任何宫妃都要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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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时候开始的吗？他觉得顾汐悦这样的女子只有世间最盖世的英雄才能相配，所以才对皇位有了期待？

掌事嬷嬷呈上落锁多年的妆奁时，玛瑙串珠正从朽坏的檀木格间簌簌滚落。景烨在夹层碎绸里触到半枚玉连环，裂痕处还黏着饴糖的残渣。那年上元夜顾汐悦非要与他分食糖画，羊脂玉佩在推搡间碎作两半，她哭着用金线缠成络子说是她阿娘留的来日要当嫁妆。

后园石灯笼的北斗阵缺了最末一盏。景烨抚过底座模糊的划痕，想起及笄那年的顾汐悦簪的累丝金雀钗划破暖阁纱帐，碎光里她侧身避开他递上的梅枝，绢鞋上并蒂莲绣纹正碾过他们儿时在青砖缝埋的杏核。从此顾汐悦不再唤他“烨哥儿”。十四岁的顾汐悦就是在这时停下为他偷塞糕点的习惯。

“殿下自重。”她后退避开想要拉住的手时缠臂金钏撞在青铜鹤灯上，惊得琉璃盏里跃动的烛火都瑟缩成团。景烨却盯着她间新添的珊瑚步摇，那是镇北侯世子秦枫明送来的及笄礼，坠着的珍珠比她往日带的东珠小上三圈不止，可她的耳尖在珠光里泛着他从未见过的薄红。

出嫁前夜顾汐悦最后一次跪在太后榻前“太后，汐悦不孝不能常伴您身前侍奉了。”

“孩子快起来！是本宫对不住你，老了不中用了，没能劝住陛下，更没能劝住顺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