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流着泪,他却仍在笑,笑得释然又哀切,兴许也是因为,这个真相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了。
“当初,陛下尚为太子时,北屹便注意到了飞鸟坊,多次派密探前来打探情报,但都被家父阻隔在外,一次两次不成,他们便盯上了家父身边的人。”
“我,兄长,还有卢及,身为亲属,都其中。”
“卢及那时刚收到他妹妹的来信,欣喜若狂,立即向我父亲告假准备收拾东西北上,表示这定是他妹妹亲笔所写,错不了,要去寻他妹妹回来。我们三人都阻拦,父亲更是严厉反对,说这是屹人的阴谋,卢及若是敢北上,他便要亲自清理门户。”
“我本也是反对的,但见他那么痛苦,也有些不忍心,便与他商量,说要不我替你去吧,我偷偷潜入北屹,你替我跟我爹打掩护,就说我回老家上坟祭祖去了。这样就算我爹发现,难不成,他还能与我断绝父子关系不成?”
说到这里,宗略面上泛起一丝带着忧愁的轻薄笑意。
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当年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卢及不同意我的提议,说太危险了,我年岁还小,别说屹人,碰上个打家劫舍的都会没命。我不服气,跟他吵了一架,等到了晚上,在桌上给他留了张纸条,告诉他我今晚去坊里,把我爹那把刚研制出来的神机带上,这样就算遇到歹人我也能自保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我遇见了那些北屹密探。”
“我被他们绑架成了人质,心中绝望,一时激愤之下,便想着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手也开始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在空气中溺水了似的。
宋千帆都有些不忍心了,本想劝他先缓一缓,但宗略仍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卢及赶来时,正好看见我把他们引到飞鸟坊的中枢里,那里是四方管道汇聚之地,父亲为了铸造神机,还提前在那里囤了一些火药,卢及扑过来想要阻止我,但是,已经太晚了。”
一滴泪水顺着宗略的脸颊滑落。
他泣不成声道:“我以为,那时天色已晚,工坊中早已无人,却不知道那天正好有一群工匠在连夜检查高炉,爆炸时被当场炸得尸骨无存;我虽被炸飞,却因为被墙体挡住,侥幸只断了一双腿……”
宋千帆也听得心情沉重。
“所以后来,卢及帮你顶了罪?”
宗略默默地流着泪,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以为我要死了,抱着我嚎啕大哭,但我学过一些医,知道只是腿断了,便安慰他没事,还说是我没想到这爆炸威力这么大,不怪别人。”
“但卢及一直觉得,是他对不起我。若不是他想要去北屹,我也不会那天晚上去工坊,又正好被那些屹人抓住威胁。”
“他说,他决定了,要去北屹为我报仇,再把妹妹找回来。”
“他叫我跟父亲说,这些都是他干的。如果他能回来澄清,那自然最好,若是回不来,这罪名,就由他担着。”
宋千帆不能理解:“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何又要帮助北屹兴建工坊,制造神机?”
宗略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一定没有背叛大夏。”
宋千帆看着他执拗的模样,虽然不明白铁证如山,宗略为何还能如此笃定,但想想方才他所说的故事,也能体谅几分他的心情。
只是山高路远,一别经年,曾经的少年热血和满腔复仇之心,究竟能在时光淘沥之下坚持多久,恐怕就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但有一点,宋千帆不能理解。
他问道:“你这些经历,为何不与你兄长分说?”
宗略眼眶通红,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不告诉兄长,是因为当初那些北屹密探对我大夏工坊了如指掌,其中还牵扯到不少朝中官员。兄长刚在朝中立足,不宜树敌过多,但他性子刚直,若是知晓此事,肯定会找机会上谏的。”
“后面兄长有幸承蒙陛下重用,可又出了祁王谋逆一事,陛下严查之下,那些官员基本都被革职入狱,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宋千帆皱眉:“那陛下呢?陛下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若是确定了卢及没有背叛,定会还他一个清白的。”
宗略看着他,轻轻反问道:“可若是连陛下后宫之中,也有他们的人呢?”
“谁!?”
宋千帆下意识问道。
“宋兄,知道又如何?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宗略说,“唐阁老刚成为太子之师,你是王家女婿,假如你告诉陛下这个人选,陛下会怎么想?”
虽然他一字未提,但宋千帆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答案。
——是柔姬。
只有柔姬,才有机会同时和太子、北屹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