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祝觉得他干爹有些怪怪的。
自打从戏院子出来后,他就时刻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视线钉在身上,几乎叫他后背发毛。
可当他扭头去看时,宗策又收回了视线,垂眸走在街道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想了想,觉得症结可能是出在那部戏上。
殷祝其实能接受他干爹背着他偷偷搞些小动作,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干爹手底下管着几十万大军,上百号将领,人心复杂,难免要做些不符合封建社会价值观的事情拉拢人心。
但宗策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向是从不含糊的。
殷祝没当过皇帝,不过他替老爹管过企业,知道该放权时就放权、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所以他主动宽慰道:“旁人说的那些风言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戏中故事,也不必当真。”
宗策眼睫轻颤,低低地应了一声。
“若真有这么一日……”他话说了一半,突然又改口,“不,是策多想了,陛下不必当真。”
殷祝见他兴致仍不太高,也不知该如何劝诫,只能努力分散他干爹的注意力,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要不,咱们一起去前面再逛逛?朕看前面好像有摆摊的。”
来之前宗策就说过,近来城中虽然集市关闭,但仍有不少小摊贩在街边摆摊谋生。
殷祝想起上次他干爹送他的那块香,他一直珍藏起来舍不得用,正好这次去淘淘看,要是有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就买一件下来送给他干爹。
他实在不太会哄人,也不知道买东西这招对他干爹好不好使。
宗策没作声,殷祝就当他是同意了,但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这些摊子上卖的东西都是些当地人自制的土布土鞋,还有陶罐等生活用品。
再往前,还有人卖零散的鸡蛋和一些歪瓜裂枣的水果,看着简直像是现代菜市场淘汰下来的边角料,让人生不起丝毫购买欲望。
他干爹似乎也瞧不上这些,又是在那卖梨的摊子前,只是扫了一眼,就拉着他飞快地往前走了。
殷祝越看越心酸,眉头也皱得死紧,最后干脆也放弃了买东西的想法,蹲到街边来了场实地调研。
“大娘,这鸡蛋卖多少钱一个?”
裹着头巾的大娘咧开豁牙的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了一个价格,还好,不算太高。
“你们自家能吃得起吗?”殷祝又问道。
大娘连连摇头,摆手说这么金贵的东西,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哪吃得起,都是养来下蛋卖给边上的大户人家的。还说就连这些富人家里的管家,一周能吃上一顿有蛋有肉的菜,已经很了不起了。
说的时候,这大娘眼中还满是羡慕。
殷祝垂下头,看着这大娘用竹篮和稻草小心翼翼盛着的五个鸡蛋,说:“这些我全要了。”
他没带钱,还是宗策帮忙付的。
宗策拎起那竹篮,听到殷祝轻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一句话没说,但望向这些底层百姓的眼神中,带着沉重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分量。
“陛下,”他忽然出声,“您已经做了很多了。”
殷祝看了他一眼,释怀地笑了笑,觉得他干爹终于恢复正常了:“很多,但还不够好。不过,朕明白功不唐捐的道理,且先慢慢来吧。”
宗策:“陛下买了这几个鸡蛋,准备打算怎么做?”
殷祝很诧异他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眨了眨眼说道:“带回去给厨子,炒着吃?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策少时,也曾顽皮过,不练功学习时,就会和附近的孩童们一起去林子里爬树,掏鸟蛋,”宗策说,“再把这些掏来的鸟蛋敲碎,用荷叶包上,泥巴和着水封好,埋在木柴底下点燃,烤好后,也是美餐一顿。”
身为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殷祝一听就来了兴致:“真的?那要不咱们现在就试试?”
他干爹果然是行动派,一听他说要做,立马就带着他去附近找了条小溪,又徒手折下溪边几段干柴树枝,掰成小段,和稻草堆在一起,在岸边搭成了一个简易的烤炉。
没多久,火就生了起来。
殷祝则负责蹲在炉子旁边,用泥巴和蛋,他不太会弄这个,水和泥的配比掌握不好,一会儿稀了一会儿干巴了,好不容易不稀也不干巴,却又蹭到了手腕上。
宗策放下手里的树枝,走到他身边,蹲下,低头帮殷祝一点点把袖子挽起来。
他挽得极为细致,动作间也很小心,一点儿也不嫌弃殷祝满手的泥巴,手指的侧面从殷祝瘦削苍白的手腕上滑过,似是无心之举,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珍惜。
殷祝歪着脑袋看着他干爹帮他挽袖。
虽然从前他批奏折或是研磨时,宗策也会走过来主动帮他挽袖子,但他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试探性地问道。
宗策的动作顿了一下。
“火候到了,陛下,”他说,“该放鸡蛋了。”
殷祝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忙不迭地把鸡蛋丢进了柴火堆里,用水冲了冲手上的泥巴,期待问道:“这鸡蛋什么时候能煮好?”
就算山珍海味吃遍,在殷祝看来,都比不上他和干爹野炊时自食其力做的烤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