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中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浮现了与谢晏兮初见那?日,他素手拎着血淋淋的彭侯妖入府时的样子。
……的确与神都那?些贵公子们完全不同。
但她本以为?这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平妖戡乱,身上才会有这样的杀伐果决之气。又或者说,最初的时候,她想当然地?以为?,是谢家破亡后的这三年,谢晏兮历经磨难,才会如此。
凝辛夷想了想,问道?:“此事元勘和满庭知道?吗?”
谢晏兮还有心思开玩笑:“怎么,若是知道?,你要替我灭口吗?”
“灭口未免小题大做。”凝辛夷道?,神色间?颇有几分劝人向善的认真:“我觉得封口就可以了。”
只是随口一说的谢晏兮:“……”
他单手撑腮,坐姿越发随意地?靠在桌子旁边:“莫非我在你心中已经是个杀人狂魔了?”
“……那?倒不至于。”刚刚还腹诽了人家杀人如麻,凝辛夷有些心虚地?转开目光,道?:“但无论怎么说,少造一些杀孽,总是好的。”
这话谢晏兮不是第一次听。
那?位佛国洞天的和尚非要给他佛牙弥草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他命中杀孽太?重,这草虽然未必能压制他的命星,却到底聊胜于无。未来若是有朝一日,他修至大成,见了佛祖,提及此事,他也算是尽力,不算一桩憾事心魔。
谢晏兮没什么当别?人心魔的兴趣,也不想一个秃头?和尚圆寂的时候还惦念着自己?,这才当真将那?佛牙弥草添进了香里。
“凝家乃道?统正传,何时也开始信佛家这一套了?”他笑了一声,饶有兴趣问道?。
凝辛夷沉默片刻:“要说的话,大约是三年前开始吧。”
这下轮到谢晏兮沉默了。
凝茂宏花了大代价才请动佛国洞天的高僧,出寺为?谢府做了盛大的法事,将萦绕这里的血色洗去,将魂魄渡往轮回,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他也知道?。
凝辛夷抬眼看向神色倏而静了下去的谢晏兮,突然觉得,现在或许也算是一个开口的好机会。
他们方才也算是比较开诚布公但有所保留地?交换了一些秘密,同时也表现了对对方足够的尊重。比如谢晏兮不会问她为?什么会落湖,落的是哪里的湖,体内封印的是什么妖尊,是谁封印的。她也不会问,谢晏兮杀的人是谁,又为?何要杀。
但至少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里,已经没有了此前的那?种僵硬。
雨声淅沥,雨势转缓,水汽扑面,让空气都变得有些雾蒙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开口问他一些问题。
譬如她问谢玄衣的问题,也譬如那?片叶子。
但还没等她决定好,谢晏兮倏而侧过?头?,低咳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后,他喝了口水,却于事无补,反而咳嗽得更厉害了些。
他有些断续的咳嗽声混杂在雨声里,门外有脚步声匆匆,却又想到什么,猛地?顿住。
旋即是敲门声,满庭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忧:“公子?”
谢晏兮咳了好一阵,一只手按在肩头?伤口的位置,闭了闭眼,才开口道?:“无妨,不必进来,夫人在这里。”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他的指间?,随着他的咳嗽,真的有薄薄一层血粉透了出来。
她愣了愣。
难道?元勘和紫葵说的,不是耸人听闻?
虽然他的伤确实?严重,但到底已经过?去数十天了,又有满庭随时在他身边为?他治疗,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渗血?
“满庭是什么修为??他应该跟了你很长时间?了,总不能是学艺不精?”凝辛夷皱眉,下意识倾身上前,将他肩头?深衣的领子掀开,再将一层已经几乎被染湿了的里衣轻轻揭了起?来:“怎会还如此严重?其他地?方呢?”
她替他上过?一次药,对于他身上各处伤的位置很是熟悉。她边说,边直接抬手,掀开了他的衣袖,去看他身上别?的地?方。
她眉间?的情急不似作伪,眼中的担忧也是真的。
这一点?点?真,在两?人之间?,都实?在非常珍贵。
少女凑得极近,呼吸喷洒在他的伤口上,发丝从她的颊边垂下来一缕,恰落在他的手背上,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划过?肌肤。
有点?微痒。
还有一些她这一倾身时带来的香气。
那?一点?分明极其轻微的感觉,却在这一刻,压过?了伤口带来的疼痛。
也让谢晏兮心神微动。
“我体质特殊,所有的伤都很难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会尽量让自己?少受伤。”此前心中一直压着的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谢晏兮垂眸看着凝辛夷,倏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过?,也或许,我就是想要借这伤,让你多来看看我呢?”
凝辛夷正在认真看他手臂上的那?一处伤,本应恢复大半的伤口却皮肉翻卷,的确像是快要好了以后,又被专门戳开。
寻常人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这人如果是谢晏兮,凝辛夷却莫名?觉得,这人身上的确带了点?儿疯,而这种疯意来源于某种莫名?的自我厌弃,譬如方才他在说自己?体质特殊的时候,眼中的讥嘲之色。
所以这种事情……他应该当真做得出来。
只是他的话语从来都真假难辨,与她不相上下。凝辛夷盯着那?处伤,却突然完全失去了探究真假的力气。
是真是假,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