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爹爹不要再脾气苛责他们啦,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爹爹,生老病死皆是命,阿撵在您身边这一年,是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日子,之前过的这十五年,一定都是为了之后与您相遇,与您相亲相爱。
我心里装着爹爹,不论去到哪里都不怕。爹爹莫要难过,好歹我们有过那般人间极乐的欢愉,还有一只世上最浪的鸟儿。
遗书写是写了,但我总觉得自己并不会死,说不定我还活着。
唉,其实我只是闲来无事以防万一才写的,以我的身手,可于万军之中取敌将级,怎么可能会死呢?
所以爹爹别生我气,若我真的身死异乡,十有八九是个意外,绝对不是我的错。
阿撵唯一的愿望,便是爹爹过得好。
祝爹爹康健安泰,诸事顺遂,永享仙寿。
颜凝叩拜。”谢景修读完信,面无表情细心折好放回信封,抬起头来问赵真:“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死了?”
赵真面露沉痛,正欲回答,却听见荣亲王一脸病容,被人扶着跌跌撞撞走过来。
“是我的错,我要带兵去搜索敌踪,迎面撞上了北狄主力大军,阿撵为了让我脱困回去报信,留下拼死断后。
我、我亲眼看到她的脑袋被利箭射穿倒下……之后双方交战,我连她的尸都没找到……”
荣亲王自小被父母兄长如珠如宝地宠爱,几乎没怎么挨过失去亲人的伤痛,说到后面已然泣不成声。
永嘉帝乍闻颜凝死讯,也是伤心不已,又心疼弟弟,再无半点打了胜仗的喜悦之情。
谢景修沉默稍晌,点点头说道:“那她也算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了。四王爷不必自责,颜凝既是……咳咳……既是大郑子民……”
他说话间夹杂着咳嗽,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可是指缝中却渗出血来。永嘉皇帝与赵真见状不妙,不约而同出声打断他。
“阁老。”
“辅大人。”
“能救下王爷,咳咳,不辱使命,为江山社稷效力,是她的……咳咳、咳咳……是她的荣耀……”
他无视那二人继续说话,可说着说着越咳越厉害,到最后再也压不下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弯下腰似呕吐一般停不下来,往地面洒上巨大一滩赤红,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昏倒在地。
永嘉帝把弟弟和谢阁老一起带回宫里请御医诊治,两人都是郁结攻心,一个伤心过度受了外邪,须得温补静养;
一个直接伤了内腑,这条命都去了一半,一时半会好不了。
谢景修苏醒后向来探视的赵真细细询问了颜凝之死,又向他打听了些她在大同时日常琐事,既没有责怪他,也无一句哀伤怨恨的话,只是面如金纸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赵真把颜凝的遗物交还给谢阁老,里面有他送给她的红绒花,燕颔颜貂尾毛领斗篷,有他写给她的书信,还有一件他的旧衣袍。
赵真看得心酸,想安慰失偶的阁老,说了两句谢景修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倒显得他多话,戳人家的痛处,便只得作罢。
娇弱的阁老在家里卧床养病,吩咐下人依照颜凝的遗言处置了她嫁妆和得的赏赐。
青黛悲痛欲绝,日日对着小姐妹的遗物以泪洗面,谢绥则忍着悲伤尽心照顾父亲。
颜凝性子软萌讨喜,活泼又大度,谢府上下人人喜欢她,听闻她的死讯,谢家子女们和匪石院随珠苑照顾颜凝的丫鬟们,包括孟错林善礼,都无不伤心难过。
与谢衡和离之后,颜凝已经不是谢家的人,又尚未与谢景修成婚,谢府没法给她办丧事,最后是荣亲王府替她办了殓礼,设了衣冠冢。
大家怕辅大人受不了刺激又吐血,都不敢告诉他这事情,奇怪的是他自己也没提也没问。
自从赵真走后,探望辅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知道他是痛失所爱哀恸伤身。
可这一段私情毕竟见不得光,众人并不好意思提这事。
而谢景修本人也再没有向他人说起过颜凝,仿佛刻意要将她遗忘一般,连那只心爱的鹩哥也让云素放到随珠苑让夏桑照顾,离得他远远的。
颜凝喜欢的那只步摇,他放在了枕头底下,从不拿出来看,只放着。
偶尔落出来被杏冉瞧见,她便悄悄给他塞回去,主人伤得太深,她这谢阁老的大丫鬟、匪石院的半个管事也无计可施。
修养了月余,待得身体稍见起色,能下床缓步慢行之后,谢景修便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蹒跚而行,提着灯笼去书房,去花园的假山石洞,去镜湖边的凉亭,木板亲水台……
他们曾在书房荒淫无度地交欢,做尽了羞耻之事,在假山石洞里野合,赤身裸体在树枝上淫戏。
他的娇娇儿媳,在凉亭里喝他泡的茶,弹琵琶曲给他听,又在湖边木台上酗酒被他训到哭。
他无声看着这些见证两人私情的一花一石一草一木,肝肠寸断,心肺绞痛,不得不蹙眉坐下抚胸喘息。
“爹爹放心,阿撵一定会平平安安,在您身边陪伴您一生一世。”她信誓旦旦。
“爹爹是雁我是凝,注定要比翼双飞的呀。”她言之凿凿。
“我喜欢爹爹,到天涯海角,我也喜欢爹爹。”她情意绵绵。
“不会的!就算战败我也能带着表舅逃出来。爹爹的字写得有多好,我的轻功就有多厉害。”她自信满满。
“爹爹,等我回来。”她说。
都是谎话,一句句都是哄人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