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为首那人,身披金鳞玄甲,战帛当风。
赫然便是曾将他们已故大元帅头颅斩下来的……有认得江揽州的狄军,表情霎时如白日见鬼。
分明他身後并无千军万马,可铁骑扬起雪沫黄沙,那人手持长戟,深挺煞烈的五官为夜色笼罩,看不真切,可所有人都觉得,图门坡仿佛有邪神恶煞降临。
“要见人?”
“可以。”
去会王庭使者之前,隗尔宿仁云淡风轻地下达命令:
“就说我朔漠勇士,倾慕大周新帝骁勇善战,一人堪比千军万马。”
“既然来了,先切磋一下。”
与之伴随的,图门坡的城楼烽火台上,很快飘起了少女月色狐裘丶鲜亮裙裾。
就这极为简单的两样事物。
以绝对的轻盈,柔软,在这塞外寒凉的夜,与烽火狼烟与兵戈铁甲格格不入。
然而乍见之下,就连玄伦也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那一瞬间。
玄伦不敢侧眸去看江揽州的表情。
不敢想象主子作为大周新帝,这年已坐拥天下江山,脚踏山河万里。
可他的小妻子,被狄人扒下了身上裙裾?
有那麽一瞬。
整个图门坡陷入死寂。
玄伦觉得主子好像还活着,又好像瞬息死了。
。
後来经年,趴在江揽州的龙床上,薛窈夭再回首这年暮冬,已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说来事情并不复杂。
无非是三方合谋,目标一致,都想要江揽州死。
隗尔氏和杨臻,皆源于切骨仇恨。
傅廷渊则源于自身处境。
三方分开,无人能撼动江揽州,联合起来也是一样。
所以他们将她牵扯进来。
人在当下无法预知未来,又因视角局限,薛窈夭能看到的只有一张滔天巨网,她知道这张网的目标是江揽州,但也仅此而已。
得知他出关了。
怎麽会呢。
就像有人光明正大地朝他挥手,说你来送死呀,他怎麽能真的去呢。
这年的薛窈夭,从未低估江揽州的能力,和他在权力场斡旋的头脑,手腕;唯一低估的,是自己在他心中分量。
也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一如她无法想象,从京师到北境,再到边城旦曳,将近五千里路。
哪怕星夜兼程,仅仅十二天,连跟随他的亲卫们都渐渐体力不支,在途中一个个倒下,他的身体如何吃得消,日夜驰骋不休,又究竟换了多少匹马。
江揽州也无法想象,她落入狄人手中,可能会因他而遭遇什麽。
不敢去想,所以任由自己像一具空壳。
被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永不停歇地朝着北边。
後来的记忆里,武昭元年,正月十七这晚的子夜之後。
无疑是薛窈夭生命中的至暗时刻。
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被傅廷渊解开脚踝锁链後,明明身子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可始终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出房间,之後又是如何疯了似抓住一名旦曳士兵,说自己才是北境王妃,说图门坡的那个是假的。
这些信息。
当然都是从傅廷渊口中逼出来的。
她大喊穆言,玄伦,郝达,也喊江揽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