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眸色淡淡,保持着喂药的姿势,如常道:
“容阁老乃是天子肱股丶朝廷命官,当时只有你我二人在场,若是我见死不救,落人口实,惹上官非,岂不是要和你一起永堕无间地狱?”
容津岸没有回答,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睨着她,颈脖前倾,主动将她匙中的药汁吞了下去。
一滴不落,干干净净。
叶采薇垂下视线。
她平静地再次舀起一匙,往容津岸的唇边送去,眼前惨白的面容,却突然变幻成了叶容安那张稚嫩的脸。
叶容安长得实在太像他的父亲了。
因为容津岸不能食用花生,在叶容安很小的时候,叶采薇便花了重金请名医为他看诊,所幸这孩子身康体健,没有任何需要特别注意的毛病。
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叶容安偶尔也会害些小病小痛。
不过,叶容安这孩子也实在太过懂事,让人省心,叶采薇亲手给他喂药,他秀气的眉宇因为药汁苦涩难咽而深深蹙起,却不需要她多哄一句话,一口一口尽数吞下,乖得不像样子。
做娘的心疼不已,用巾帕小心擦拭他唇边的药汁,温柔抚慰:
“阿娘准备好了蜜饯,容安觉得苦,阿娘就喂你吃两粒。”
叶容安漆黑的瞳孔满是坚定,小嘴抿成了一条线,摇头:
“留文成侯曰:‘良药苦口利于病’①,容安不觉得苦;容安又曾听闻姑苏词奴有言:‘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②,纵然是一点小苦,容安也是吃得的。”
想起这些,叶采薇的心揪成了一团。
她已经从东流出来多日,原本以为,可以如愿为母子两人的未来定下一个坚实且稳妥的去处,谁知转眼落入狼爪,不知能否顺利摆脱。
容安,容安。
你现在在做什麽?也会和阿娘想你一样想念阿娘吗?
鼻头一酸,眼眶蓦地滚烫,盈热的泪珠从眼角堆出,叶采薇擡手,想赶紧抹去,却听容津岸幽幽的声音:
“五年不见,叶娘子的脾气语法古怪。方才,你不仅诅咒我死,还诅咒我死後永堕无间地狱,我海量汪涵不同你计较,你反倒还委屈了起来,真是奇谭。”
讥讽不留半点馀地。
见叶采薇眼泪凝住,他的口吻里多了几分戏谑:
“不仅仅是脾气变了。当年叶娘子喂药的时候,手生得很,把药汁洒得到处都是,如今与学生们厮混多了,亲手给他们喂药,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自然得心应手。”
风姿卓绝的君子,纵然阴阳怪气,俊逸也半点不损。
叶采薇还端着药,不能掐自己的掌心。
她当然不可能说出落泪的原因,也绝不可能告诉他实情,之所以如今熟能生巧,全是因为照顾叶容安而练就。
他讥讽她,她就在言语上攻讦,即使要将谎言进行到底:
“是啊,学生们对我尊敬爱戴,一个个都听话得不得了。”
胸口憋闷塞滞,一口浊气堵得不上不下,她只能化作伶牙俐齿:
“他们全都很会察言观色,又把我这个老师摆在很高的位置。若是发觉我心思沉闷,有半点反常,就会变着花样说好话来哄我高兴。我也不过是亲手喂他们服药而已,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乃君子之德。”
一股劲儿说完,舒畅了不少,方才那些愁郁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干透。
叶采薇盯着他。
容津岸同样一动未动,幽幽的目光投过来,不辨喜怒,却也并非雾锁烟迷。
深潭一般的瞳孔,隐隐凤翥龙蟠,飞鸿栖川。
叶采薇的呼吸蓦地停滞,她垂眸看向琥珀色的汁液,率先发难:
“这药你还吃不吃?”
谁知话音刚落,手中的药碗被他抢走,然後他一饮而尽。
药碗随手扔在几上,大掌揽过她微微颤抖的细腰,她跌坐在他的怀里。
不由分说,他的嘴唇堵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