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屿然看向温禾安,眼神冷冷清清,像点零星的余烬。
她脸颊睡得有?点红,被盯住后凝了下,抬睫与陆屿然对视,对自己的出尔反尔很?不好意思,她眨了下眼,说?话声音轻了一度:“林十鸢说?暂时找不到独座的府宅,我想着……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再待段时间。”
四下俱静。
商淮也看向陆屿然。
他仍是副冷酷到没有?人气的模样,瞳仁乌黑深邃,流转间慢慢有?了点温度。
隔了会,他挪开视线,嗯了一声,说?:“不算麻烦。”
“都随你?。”
温禾安又朝他笑,她主?动道?:“我今日去外岛再看看,将剩下的松灵找回来,再仔细问问闻央有?没有?从前忽略遗漏的细节,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中午不必等我。”
她说?得流畅自如,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
可时光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在?巫山的日子。
陆屿然脚步彻底停住,温禾安的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回忆与习惯,他顿了顿,睫毛从根部滞住,薄唇一压,缓声道?:“商淮的父亲到了,我要亲自提审外岛上捉住的那?个,晚间要再去一趟观测台建址之地监察。”
也比较忙。
他本来就很?忙。
温禾安也忙,从前两人吃饭都是各自腾出时间凑到一起的。
温禾安点点头?,几步下了楼梯,拢着桌子上那?些被写过?字的纸就匆匆忙忙要出门去。
陆屿然盯着她身影看了一会,在?她要踏出门槛时终于皱了皱眉,薄唇微动:“温禾安。”
温禾安回身看他。
帝嗣还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他的骨相太优越,总显得倨傲又清冷,此时压着稠密的眼睫,难得露出一种不自然的,自己和自己生气的神态。
大概是因为当初问过?很?多次,唇齿开合间都有?了天然的记忆,此时不需要过?多掌控,淡淡的话音脱口而出:
“今晚还能?不能?回?”
经历过地动的外岛被雨沁了一夜,已经不成样子,山里?野兽死了大?半,血水润进泥水中?,脚踩在被泡松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坑。
松灵遗落在那三座房屋里,一时看不见踪迹,温禾安只得?走进去细细翻看,找了半天,总算将?三个都找齐。
他?们之前曾在村民手中高价收过一个松灵,拿在手里?盘玩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稀奇,温禾安此时将这三个往掌心中一掂,微愣,而后被气得?笑了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日他?们高价收的,是个假货,能查出名堂才怪。
顺利拿到几颗松灵,她在离开之前,又在四处转了转,还真找到了些别的东西。
被掩埋的外岛成了泥泞,蛛丝,土木砖瓦以及傀线的纠缠之地,傀线绝大?多数是白色的,那种月光般的银色,掬一捧在手中?,闪闪发亮。她却在一棵最是粗壮,但被拦腰折断,只剩个参差木墩的
树边找到了三根颜色不一的傀线。
因为太过纤薄,哪怕颜色鲜艳,也并不起?眼。
她用手勾起?来,捏在手里?,一时犹疑不定?,总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她将?傀线两?头理好,收进袖中?。
等确定?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之后,温禾安原地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回了府宅。
府宅里?人都各自忙去了,温禾安恢复实力,幕一和宿澄也跟着回到正轨,不用再?日夜守着这里?。是以整座宅院空荡荡的,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倒是有两?只尾巴黄白的猫堂而皇之地从后院矮墙上跳了进来,旁若无人地打?闹。
温禾安看了一会,姿态娴熟地半弯着腰挠了挠其中?一个的下巴,起?身往东苑去了。
因为要照顾闻央,郑二娘也同安置在了院里?,住得?隔他?们有些距离,彼此吵闹不到彼此,若不是特意绕路,双方都碰不着面。东苑还有个小侧门可供进出,更好方便郑二娘出门采买。
温禾安去的时候,郑二娘正牵着闻央,将?才买来的许多食材分门别类,要放到前面几个院里?的厨房去。
闻央精神还是不好,但她生了张乖巧的脸,仰人鼻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嘴甜得?很,只一夜时间,就叫郑二娘对这个孩子又是唏嘘又是怜惜,出去采买都带着。
此时此刻,这一老一少都在忙碌,手里?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絮絮说悄悄话一般,相处得?很是融洽。
温禾安靠在门槛边看了好一会,看得?久了,唇畔一扯,视线都有点恍惚。此时若来一阵乡里?的炊烟,她甚至能透过这千疮百孔,要烂透了的百年时间,拨云见月,寻到记忆中?镌刻最深的情景。
和眼前这幕,差不了太多。
可记忆未浸进去,眼皮前却只是血,跳动的迸出来的血珠,流了满地,还有一具彻底被抽干的躯体。老人雪白的鬓发在漏风的破屋中?像溅起?的蓬草,颤巍巍飘动几下,没了声息。耳边是不停歇的喧嚣声,惊呼声,和少年压抑的,从指间溢出来,痛苦得?像野兽一样的呼声。
“诶——姑娘。”
郑二娘手里?拿着个竹筛,竹筛上用牛油纸包着各种生肉,新鲜的好似还冒着热气。她转身,看到温禾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方,顿时三魂七魄都要冲破胸膛跳出喉咙,此刻认出人仍是惊魂未定?,定?一定?后,问:“姑娘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