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明白表嫂的担心。孤和诸位爱卿都远去湘州,让皇叔皇婶独守建康,孤也实在于心不忍。既然皇叔皇婶如此关切雍州,索性派二位替孤驰援前线。”
他这话虽然带着笑,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客套。实际,是李昀想将李挽驱逐出都城,甚至连建康都不许停留。
虽然陆蔓李挽已经决心抗敌,也不是没想过去雍州前线,只是这话被李昀用要挟的方式说出来,意义全然不同。
陆蔓的脸色瞬间变了,恼怒中蕴涵着悲哀,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让她无心再说一个字。
这就是李挽心疼宝贝了十几年的皇侄,付出一切辅佐的文帝,到头来,就是这样卸磨杀驴。
殿上宾客忍着唏嘘,不着痕迹望向李挽和陆蔓,甚至就连一向最古板的陆怀章,眼神都有些怜悯。
偏生李昀还是一如既往纯真的笑着,像是个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孩童,“正好,皇叔皇婶去过雍州,同雍州同僚情谊深厚,在雍州安享晚年,孤也放心。”
不给一兵一卒,不给丝毫官职,这是让两人和雍州一起,自生自灭。
李挽不知在想什么,端坐在这些或心疼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里,只轻蹙了下眉心,然后沉声道了句,“臣,领旨。”
大道向前(三)
散t席之后,陆怀章目送宫人将陆桐带上回薛府的马车,又折回麟德殿。
李昀心绪颇佳,备了醒酒的茶汤,倚在榻上小憩,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陆怀章思虑片刻,“陛下,豫章王夫妇不宜去雍州。”
李昀鼻尖动了动,懒洋洋从榻上立起身子,端详陆怀章许久,“陆公莫不是还心疼女儿吧?”
“非也,”陆怀章赶紧拱手遮面,“实在是豫章王狼子野心,臣恐其再生反心,号令雍州驻军,倒戈相向。”
李昀扶了扶歪斜的衮冕,慢慢点头,“陆公这么一说,倒确实有可能,毕竟当时皇兄就是在雍州起兵的。不过,”
他眼珠一转,很快笑起来,
“本王倒是和陆公想法不同。而陆公担心豫章王谋逆已久,他若真的举兵,岂不正顺了陆公心意?”
反正,不管李挽是否接旨、是否迎战、是否谋反,提出让他去雍州,李昀就没想过要他活着回来。
与此同时。
回府的马车里,陆蔓正同李挽说着同样的话,
“王爷不能去雍州。阿父和建康世家一心盼着王爷谋反,前次誉王兵变,建康的应对足以说明一切,此番再去,只会又中圈套。”
其实,李挽已经有所预料,想要解决外敌,或许他得亲自去一趟雍州。但他没想到,陆蔓会如此抗拒,神情不觉愧疚,“该是吓着夫人了。霖怿他……我也没想到他脾性变化如此之大。不过,如果是因为虚名,夫人不必担心,我不在乎。”
“不只是虚名!”
陆蔓几乎厉声低吼。
不让李挽涉足政事,她心疼、自责,可一旦他回到建康,事情便不可阻止的向既定的历史滑去,李挽兵变、血洗大梁。
她万分挣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好像无论怎样,都不得两全。
“总之,留在建康可以,但是我不希望你去雍州。”陆蔓深吸一口气,定定看向李挽,瞪得圆圆的眼睛微微泛红。
李挽的神情一点一点柔软,指尖摩挲在她的眼尾,微微有些濡湿,“可是蔓蔓,你明知道一件事是对的,你难道会因为阻挠而放弃吗?”
陆蔓咬牙,“但这事不一样,不只是阻挠这么简单。”
李挽料想她或许是从陆怀章那里打听到了什么,轻声问她,“害怕了?”
“不怕。”
“那夫人愿意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马车在轻轻晃动,发出有规律的窸窣声响。他的嗓音带着轻笑,温暖诱人,就好像每晚枕在他怀里漫无目的的聊天一样,稀疏平常。任何大风大浪到了他那里,好似都变得不过尔尔。
陆蔓犹豫许久,“我梦见一桩怪事,权且说给王爷听听。”
史书上记载的言语,慢慢从她口中流淌出来,萦绕在阳光晴好的夏日午后,混合着穿街走巷的嘈杂声音,显得那样轻飘飘。
原以为复杂到不知道该如何让开口的事情,但其实很快,她便讲一切和盘托出。直到声音落尽,她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目光飘飘忽忽落在李挽身上,全然不知道该期待他做何反应。
“那梦里说,王爷是罪大恶极之人,争名逐利不惜兵变叛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知道王爷不是这样的人。所以……”
“所以,为保万无一失,夫人让我远离雍州战场。”
李挽接过她的话语,高高的挑起眉毛,唇角含笑,让他看上去并不如陆蔓正经。
“王爷觉得我迷信也好,脑子有病也罢。成亲这么多年,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王爷不能再领兵、不能再踏足战场。”
她瞪着一双眼儿看着眼前人,呲牙咧嘴的模样,宛如一只护崽的母鸡。这是她来到这里的全部原则,她绝无可能退让。
李挽眉眼渐渐笑弯,搂着小女娘的手臂越来越近,凑在她的眼下,左右端详,半晌才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鼻尖,“夫人怎知我不会同意?”
陆蔓懵了懵,“你相信我?”
毕竟这么荒谬的说辞……
可李挽不假思索的点头,“为何不信?夫人没必要为此骗我,就算真是胡言乱语,夫人舍得为为夫编这么复杂的故事,为夫被骗也值了。”
“额……”
即便李挽无条件相信她,陆蔓不希望如此严肃的事情被他以不正经的方式敷衍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