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掺着陆蔓走到车边,小女娘已经哀痛得神情呆滞,双目无神,直直盯着地上那滩骇人血迹,像是被勾了魂。
李挽如何不伤心呢?那可是当年断腿为他们请来救兵的薛望清,就这样没了,如何不叫人唏嘘感叹,如何不叫人愤懑不平。
可他不能伤心,场面太多混乱,他必须得保持清醒,处理好这一切。
李挽掏出绢帕,细心的为陆蔓擦拭面颊乌丝,抱着哄着,勉强让她闭目靠在马车边休息。
然后又回去接蹲在血泊边号啕大哭的陆桐。
变故便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城里突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浩浩荡荡,庄重肃穆。跟随其后的,是李昀的尊驾。
他从纯金轿辇上下来,慢悠悠走来李挽身边,目光从眼前的狼藉上一一划过,渐渐勾出一抹皮笑肉不笑。
“皇叔,这是打算离开?”他的情绪藏得很深,让人看不住他在想什么。
临行关头,李挽不愿再出事端,沉默不语,执拗的扶起陆桐,没想到,却被李挽抢先一步。
李昀一把拽过陆桐,箍在自己胳膊肘里,又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把大刀,架在陆桐脖颈上,“皇叔皇婶,你们倒是平安离开了,却不怕全城人受累遭殃?就不怕陆五娘子小命不保吗?”
陆蔓此时也清醒过来,沉这一张脸,穿过禁军的包围,走近两人身边,“你想干什么?”
李昀笑了笑,“皇婶消气。小侄也是担心,皇叔皇婶不就范,这些北国人誓不罢休。要是再度起事,大梁百姓如何安生?”
“所以,你,堂堂大梁国君,要把皇叔皇婶卖到北国?”
“皇婶这话不好听,什么叫卖,二位这是为大梁做出t贡献……”
他这话未尽,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哑了声音。
只见李挽拔出长剑,一剑一剑,刺进死士的胸膛,“本王原想留下活口,助陛下查清幕后之人。如今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因为这个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李昀,是他自导自演。
炽热浓烈的夏风,混杂着血腥味,包裹在身上,耳畔只剩一片嗡鸣。也不知过了多久,百余名死士都没有了生息。
李挽转回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庞,“现在,还担心再次引起动乱吗?”
饶是李昀表现得再挑衅,此时也忍不住颤了颤。他知道李挽一向狠绝,却没想到狠绝致斯,一百余人说杀就杀。眼前这个人,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昀眼珠转了转,“还是担心。毕竟,城中可能还有他们的同党。皇叔皇婶,还是劳烦二位去北国走一趟。”
他这就是强词夺理!
陆蔓气得发抖,“他们人都死了,难道还要我和王爷自己投奔北国?”
“不会让二位长辈独自出发。孤会拟旨,派禁军,护送二位出使。”
名义上是出使,实际上,就是让他二人去当人质。要是不答应……陆蔓看了看李昀手上的刀,锋利的刀刃已经在陆桐不堪一折的细颈上印出一条血痕。
陆蔓,“不是说好放我们离开?陛下难道就这样忌惮我和王爷?”
此时,一直沉默的陆桐开口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平白无波,没有多少起伏。
她说,“阿姐,不要与疯子费口舌。妹妹茍活这么久,知足了,是时候赎罪了。”
看见她面上决绝的神情,陆蔓心里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去赤手捂住刀刃。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寒光刎上吹弹可破的皮肤,一道红痕迅速绵延,鲜艳欲滴。
“桐妹妹——!”
陆蔓几近失声,哭着去捂她的伤口,可根本捂不住,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往手臂上蜿蜒,恨不能将陆蔓蚕食。
李昀也没料到陆桐会萌生死志,到底是陆家的女儿,他心中尚存忌惮,愣怔的松开双手,陆桐绵软的身子便顺势滑进陆蔓怀中。
李挽冲上去,举刀制住李昀。
跟前,陆蔓跪在地上,接连痛失至亲让她已经哭不出声,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徒劳的擦拭着陆桐颈边的鲜血。
可陆桐像是全然未觉得哀痛,甚至扬起了撒娇般的笑意,
“阿姐,别难过,这是一件高兴的事。王爷王妃为大梁付出太多,为我们付出那么多,我终于也能尽一份力。阿姐,我和郎君一样,都希望王爷王妃能,随心、喜乐。”
她轻轻拿起陆蔓的手,软绵绵握在掌中,“阿姐莫要为我伤心,我本也不剩几年可活。如此甚好,就让我追随夫君吧。”
陆蔓呜咽着不从,可由不得她不从,暖意眼睁睁看着从陆桐脸上退了下去,很快怀中的小娇娘没了呼吸。
陆蔓只感觉眼泪都在今日流光了,一颗心已经痛得麻木,到后来,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悲伤,抬眼看向骄阳下成片斑驳的血痕,只觉得好恍惚,人这一辈子,可真真是,命运造化,来去匆匆。
陆蔓将陆桐在薛望清身边放好,吸吸鼻子,抖落长睫上沾染的最后两滴眼泪。再起身时,她已经换上平静麻木的神情。
她攥紧拳头,站在李昀面前,“我们不去北国,我们去雍州。”
李昀一愣,然后笑开,“这恐怕由不得皇婶决定。”
陆蔓声音低沉至极,“去北国要经过雍州。你与其背上出卖皇亲的骂名,不如直接同意我们去雍州。”
因为,不管怎样,陆蔓和李挽肯定都会想办法与雍州守军汇合。
李昀目光暗了暗,“小侄还以为皇叔皇婶不愿去雍州,怎么改变了主意?”
“薛望清和陆桐为救我们而死,雍州驻守的将士兄弟们随时准备赴死。家国面前,他们无所畏惧,我们又有何惧?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弃黎民百姓于不顾的人,应该害怕,应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