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蔓定定望着李昀,眉宇间锋利似利刃,直勾勾扎进他的胸膛。
她反手牵住李挽,才发觉这人止不住颤栗,掌心出了一层濡濡细汗。其实,他应该很想去雍州,和大梁将士并肩作战吧。只是碍于她的担忧,才隐忍下来。
如今被逼上绝路,做下这个决定,陆蔓反而觉得胸中快意起来。
她好像终于懂了李挽从前那些狂妄自大。
众口铄金。
如果无法左右流言,那么……去他的千古骂名,去他的史书记载,无愧于心,干就完了!
李昀思虑片刻,又去看李挽的意思。见李挽根本不欲与他多言,只好撇撇嘴,“行,既然是皇婶的心意,小侄也不便勉强。宝公公,去帮皇叔皇婶备车,即刻启程。”
挣扎多日,李挽和陆蔓最后还是坐上了前往雍州的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李挽才勉强送下紧绷的神经,蹿在胸中的怒火这才慢慢化开。
陆蔓颓然坐在他身边,脑海里尽是薛望清和陆桐身前的一幕幕,久久回不了神。
李挽绞了巾帕,帮她一点一点擦净面颊脖颈的血痕,“这事不怪夫人。我们面对的,不是百余北国死士,而是百余北国死士,加上城内城外镇守的所有禁军。不从,也得从。”
李挽有心安慰陆蔓,只是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放在心尖尖上的好皇侄要挟利用,十几年的真心错付,他面上不显,心中只怕悔恨难挨。
陆蔓无力握了握他的手背,
“不只是因为被逼迫,还因为去雍州,确实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既然是正确的,那就放手去做。薛望清和五妹妹用生命送我们自由,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李挽其实也很想去雍州,闻言,眼底亮起些许,“不怕骂名了?”
陆蔓点点头,又摇摇头,“怕。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能见招拆招了。”
万载流芳(一)【结局章】
北关的酷暑总是难熬,日光灼烧大地,白昼好似没有尽头。
陆荀戍边四年,今年是最艰苦的一年。北国起了战事,为了供应上阵杀敌的将士,营地里每天只留一桶水,常常酸着一身臭汗入睡,连解渴的饮水都要算着时间用。
但兄弟们都没说什么,不管是留在校场训练,还是被抽调上战场,大都乐呵呵的。熊溢平升任雍州校尉,麾下雍州驻军大多是几年前跟着李挽来的禁军,都是真心希望保卫家国,自愿留下的。
后来,弃雍州城赴醴城,与燕北军汇合。
上次李暄起兵,燕北军养见死不救,陆荀原本恨极了他们,只当他们是群养尊处优的混蛋。
没想到,燕北军那将军和副将都是好相与的人。两军汇合的第一天,便将陆荀他们重新组编,纳入麾下,对待陆荀他们,和对待燕北军,一视同仁,毫无偏颇。
陆荀原先在雍州城已经获封小武侯,如今纳入燕北军,依旧还是小武侯,甚至领了燕北军冲锋营来掌管,好些燕北军的兄弟见着他,都笑盈盈说起当初清退李暄的那场战役,直夸他勇猛。
燕北军的王大将军还专门向陆荀解释过,说当时李暄起事,迟迟不来救援,实在是消息延误,并不清楚雍州城已经被围。王大将军道歉的态度着实诚恳。陆荀见他确实治军有方,有大将风范,很快就被他收服,心甘情愿和他一起抗击北国。
这一切原都很美好,只有一点,燕北军中总是有人,诋毁北国,指责北国发动事端。
这次对战,说来蹊跷。
那是个风平浪静的普通日子。雍州城营地里,陆荀和几个兄弟一如既往,训练完毕,冲洗之后,穿过草场走回营房。却不知从哪里飞进一支箭,箭镞抹油燃火,很快就在营房烧开。紧接着,城楼值守的卫兵吹响警哨,再然后,就是有快马闯入军营,说是北国攻城,城门失守,雍州城沦陷了。
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陆荀和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护送雍州城民撤离,投奔燕北军。他想来想去,唯一确定两件事,
其一,当日飞进校场的第一支箭,他看得很清楚,箭羽造型奇特,绝非北国所用。
其二,当日第一声警哨响,并不是从北国关隘的方向传过来的,更像是从东面来。
他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将军和诸位兄弟,信誓旦旦保证,绝非北国挑事。相信他的人不少,但质疑的声音同样很多。
陆荀脾气直,嘴笨,说服不了,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忍无可忍,今日下午,寻着造t谣的人就是一顿胖奏,然后就被关进了牢房反思。
看着栏杆外日渐深沉的夜色,陆荀哀叹一声。那些士兵被打得急眼了,骂他包藏祸心、心思不正。殊不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找出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这不只是为了大梁,也是想还北国清白。毕竟,虞灵还在北国,那里还有他美好的回忆。
沉思间,一只馒头抵到他眼下,抬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英姿勃发的少年面庞,“武侯放心,将军说明天一早就放你出去,你且安心歇着。”
这人是陆荀的副手,姓曹,和陆荀同龄,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和陆荀脾气很相投。
陆荀接过馒头,拍拍地面,示意他坐下来,
“张兄伤势如何?将军怎么说?”
曹副手挥挥手,“并无大碍,将军给他放了一天假,让他好好疗伤。”
陆荀下手是挺狠的,给这位姓张的兄弟打得直不起腰,否则,也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