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就是这一刻,封如故突然想死了。
&esp;&esp;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天上地下,他自己爽快了最重要。
&esp;&esp;人要是想求死,方法可是太多了。
&esp;&esp;封如故选择了铁链。
&esp;&esp;他的手如今很不好使了,铁链成了王屋、太行,他只能愚公似的,一格格拉扯着链子,往自己的脖子上缠绕。
&esp;&esp;发现这是一件无用功后,封如故蹬着右腿,把自己往死途上艰难搬运。
&esp;&esp;谁想,爬了一半,他的脚被人从后抓住了。
&esp;&esp;封如故身子一停,往后望去,见到了幢幢沉默的黑影。
&esp;&esp;铁链的响动声不小,他惊醒了牢笼里大半的人。
&esp;&esp;等弄明白封如故究竟要做什么后,他们聚拢了来,齐心协力地阻止了封如故。
&esp;&esp;“放手。”他嗓音微弱,“放手,求你们了。”
&esp;&esp;他如今气力比不过牢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最年轻的小弟子,也能轻松压制住他的手脚。
&esp;&esp;抓住他的人甚至不敢接他的话,张望四周,羞惭地给自己找着理由:“他不是说不想死吗。”
&esp;&esp;马上有人附和:“是啊,封道君不想死的。”
&esp;&esp;“……一时糊涂了。”
&esp;&esp;“嗯,一时糊涂。”
&esp;&esp;他们装着糊涂,装着自己满怀善意,把封如故生生从解脱的边缘拽离。
&esp;&esp;只要封如故死了,他们就失去了最后一面挡箭牌。
&esp;&esp;封如故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黑亮的眼珠来回转着,用心看着牢中的一张张年轻、肮脏且茫然的面孔。
&esp;&esp;他们的演技很不高明,过来的人,脸上装着关切,没过来的,闷着头装睡,只有重伤的人仰面躺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出着气。
&esp;&esp;封如故扫到了一个人,目光就再也不动了。
&esp;&esp;不知何时,荆三钗从重伤中醒来了。
&esp;&esp;封如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寻死的全过程。
&esp;&esp;他直勾勾地望着血迹斑斑的封如故,目光像是有一簇痛燃着的火。
&esp;&esp;封如故心脏被一只手捏了一下,收回视线,徐徐舒出一口气:“你们都走吧。我不死了。”
&esp;&esp;但因为他方才的寻死举动,这话实在无法取信众人。
&esp;&esp;有人提议道:“你们都去睡吧,我来看着他。”
&esp;&esp;“……还是轮流来吧。万一你睡着了……”
&esp;&esp;很快,他们便达成了共识。
&esp;&esp;今夜,会有五个人轮番看守封如故,明天也会有。
&esp;&esp;第一名负责看守他的弟子惭愧到不敢接触他的视线,闷头道:“封道君,你现在是疼糊涂了,神志不清楚,明早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esp;&esp;封如故也懒得再看他们。
&esp;&esp;他宁愿瞎了自己的眼睛。
&esp;&esp;他光听声音也听得出来,这人是入狱当日,想要给封如故一个痛快的人。
&esp;&esp;现在,他跪在封如故身边,按着他完好的手,掌心里是滑腻腻的冷汗。
&esp;&esp;他努力想要挣出一个笑模样,但是笑得仿佛一个活鬼。
&esp;&esp;是个人都知道他们此刻做的不是人事,那点羞耻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人一头撞死。
&esp;&esp;但他们现在仍然活着。
&esp;&esp;“不死了。”封如故喃喃道,“死了,我怕记不住你们。”
&esp;&esp;那些醒着的、没睡的,都被他这一句话说得毛骨悚然。
&esp;&esp;方才拖住他脚的弟子有些受不了了这等压抑氛围了,道:“封道君,我们真是为了你好。你再忍一下,忍过这一时的苦楚,明日、后日就好了。到时候,你或许会谢谢我们的。”
&esp;&esp;封如故哈哈地惨笑出声:“谢谢你们……?我?我谢谢你们?”
&esp;&esp;那声音像是鬼哭。
&esp;&esp;有人拽一拽那弟子,示意他别说话了。
&esp;&esp;那弟子住了嘴,神情却带了几分愤愤。
&esp;&esp;明明当初封如故自己说了他不想死的!
&esp;&esp;他若死了,他们这百十来人要怎么办呢?
&esp;&esp;做人何以能这样自私呢?
&esp;&esp;封如故不再同任何人多言,他望向潮得发白的牢顶,望着角落里正在缔结的、手掌大小的蛛网,自言自语:“……我不死,我会活下去,活一万年,走遍这世间,看巫峡,看落花,打枣子,打秋千。你们哪里都去不了。你们就算活着,也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