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第二日,丁酉又来了。
&esp;&esp;他已经没有多少耐性,在他看来,封如故简直是佛经中那个割肉饲鹰的疯子。
&esp;&esp;被当做畜生来哺喂的丁酉快要等不及看他崩溃的模样了,他恨不得能一日剐他百刀,却因事先与他订了约,不得不在这群俘虏面前维持那点体面。
&esp;&esp;丁酉依例点出三人。
&esp;&esp;其中一个,便是昨夜劝封如故要多谢谢他们的那名弟子。
&esp;&esp;他低头,缩着脖子,惯性地等待封如故的施恩。
&esp;&esp;但这次,被锁链牵着的人路过他身侧时,停住了脚步。
&esp;&esp;他说:“我今日只受两刀。”
&esp;&esp;丁酉感兴趣地挑了眉:“哦?”
&esp;&esp;封如故指着那慷他人以慨的弟子,说:“他,我不救。”
&esp;&esp;在场之人无不瞠目。
&esp;&esp;被指名的弟子只觉心魂都冻住了,直到被人扯着臂膀拖出来,才如梦初醒,野鸡似的扯着脖子发出悲鸣:“封道君!道君救命啊!道君,你不可见死不救——”
&esp;&esp;“你昨晚说得很好,想必也不需我救。且等你明日、后日会来的救援吧。”封如故一步步往外蹦着,感觉每跳一下,整个人便从中间被撕裂了一寸,“恕封二不奉陪了。”
&esp;&esp;他在一众惶然的目光中,滑稽地单腿蹦出了牢房,去受他今日的难。
&esp;&esp;相比之下,鬼哭神嚎着被拖出去的弟子,比他看上去还要惨烈百倍。
&esp;&esp;等他受完两刀,转圜回牢时,那弟子的惨叫声还在折磨着其他人的耳朵。
&esp;&esp;牢里的弟子们一语不发,只敢悄悄盯着他瞧。
&esp;&esp;那目光里混合着讨好、惊惧、恭敬,还有一点不敢形于色的怨愤和谴责。
&esp;&esp;他们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居然可以真的不救他们,坐视他们去死。
&esp;&esp;很多人不敢说话,却忍不住想,封如故为何能这般冷血呢?
&esp;&esp;毕竟他一块肉,能救一条人命呢。
&esp;&esp;封如故视若无睹,踩着他自己鲜血流成的花路,嘴角挑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快意笑容。
&esp;&esp;他清楚地知道,这风雪凛冬,极寒大夜,他始终是一人独行的。
&esp;&esp;而人心远凉于风雪。
&esp;&esp;既然如此,不如一切从心,图个快活吧。
&esp;&esp;两日之后,夜半时分。
&esp;&esp;封如故受着熟悉的疼痛煎熬,睡睡醒醒,眼前鲛油灯上的飞蛾来了又走,火光昏了又明,就像他模糊缥缈的意识。
&esp;&esp;睡着睡着,他突然觉得喉间受了压迫,似有一双凉冰冰的无常之手抵着他的脖子,要索走他的性命。
&esp;&esp;起先他以为自己又发了噩梦,毕竟无论哪个索命无常也不会虚弱至此。
&esp;&esp;封如故睁开眼睛,瞧见了白无常似的荆三钗。
&esp;&esp;他不知荆三钗是何时醒的,更不知他是如何在伤重的情况下爬过来的。
&esp;&esp;此时此刻,他比封如故更有死相。
&esp;&esp;一番计较下,封如故脑中只剩下斗大的“回光返照”几字,甚至无心计较他掐着自己颈项的双手。
&esp;&esp;他抬起还没被剐的右手,摸了摸荆三钗的额头:“钗弟。”
&esp;&esp;荆三钗听到这样的称呼,英秀的眉眼间滴下滚烫的热泪,落在封如故身上,让他疑心自己是否又被剐了一刀。
&esp;&esp;“哎,哎。”封如故轻声道,“不要哭。我要叫你钗妹了。”
&esp;&esp;荆三钗哽咽几下,叫他:“……封如故。”
&esp;&esp;封如故逗他:“叫故哥。”
&esp;&esp;破天荒地,荆三钗竟从了他。
&esp;&esp;他说:“故哥,你死了吧,好不好?”
&esp;&esp;封如故不做声了。
&esp;&esp;荆三钗竭力想要压低声音,浑然不知他与封如故早成了一对小蚊子,声音气流似的。封如故想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都要额外费些神:“……记恨我吧,是我杀的你,死后你别急着恨我,在奈何桥上等我,不出几日,我很快就来……”
&esp;&esp;“三钗。”封如故轻声哄他,“我还能熬两天。”
&esp;&esp;“我不准你死在那人手里,也不准你死在自己手里。……死在自己手里,是要下无间炼狱的。”荆三钗带着哭腔,“我宁愿你死在我手里。”
&esp;&esp;封如故无法抱住他,只得捉住他虚浮无力的双手,捏着他的腕子,放任他躺在自己膝头,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esp;&esp;他轻声地哄骗他:“不死。谁都不死。”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