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本该一拳上去,可他在对方衣领闻到了一种极其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香味,他的意识骤然有些凝滞,怔怔问道:“你衣领上沾了什么味道?既像香,又像草……”
“小郎君识货啊。”男人伸手在女子怀里摸出一段食指长的铜管,女子娇俏地用小火折在铜管末梢点燃,一缕细微的幽烟便从铜管中袅袅溢出。
男人在铜管另一头轻嘬一口,幽烟入他口,又再出他口,轻轻喷在了谢漆脸上:“这可是最新的雕花烟,小郎君,你喜欢吗?喜欢的话跟哥哥我走,哥哥府上多的是,保管你跟着我欲仙欲死……”
谢漆在第一缕幽烟溢出时,脑中便一片混沌了。
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飞快地闪过。
裹在透明琉璃缸中摇曳的红鱼尾。
琉璃对面蔓延过来的雾气,黑金靴踩过地面跳动的金鱼。
沾着血来到他面前。
模糊,都是模糊的。
“离他远点。”
一道低沉的冰冷声音响起,突兀地把他从混沌中拽出来。
谢漆眨过眼,听到身前有叫声,定神一抬头,看到高骊将说话不干不净的一对男女摔在地上,浑身散发着可怖的寒气。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碰他?!”高骊刚从擂台上跳下来,方才看到谢漆出神地站在一隅角落里,一男一女都扯住了他,顿时怒发冲冠地冲过来抡起拳头。
地上的男人大喊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眼睛蓝色的狗杂种,我舅父是刑部梁尚书!你敢动我试试看,我明天差人抄了你家——”
高骊火冒三丈,一拳带着致人死地的力道,要砸下去时却被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抱住,谢漆的声音在旁边虚弱地响起:“等等。”
高骊连忙转头,看到谢漆唇色发白,眼神还算清明。
“我来处理就好。”谢漆拼尽全力地把他拉回来,抚过他滚烫的手背,汲取了现世的温度,神智方彻底清醒地蹲下去看那对男女。
“你说你是梁家的?”
男人盛气凌人地推开怀里尖叫的女子,就地要爬起来:“不错!”
“那你认识高沅?”
男人一楞:“你是什么人?竟然认识我表弟?”
谢漆顿了一顿,冷道:“不准你骂我主子,再让我听到,抄你全家的就是我。”
警告罢,他冷静地蓄势挥去一拳,梆当一声,直打得男人晕倒在地,鼻血横流。
他擦擦手站起来,除了高骊一脸“我也要揍他一拳!”的表情,擂台上下的人都呆滞地看着他。
谢漆朝众人拱手:“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失礼,我们就此告辞。”
转身牵起高骊要走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锐声:“打得好!”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老少也都应和起来,骂那男人该当被雷劈。大抵是那姓梁的平时就欺男霸女,下层的平民早恨得牙根痒痒。
走出几步,高骊气得要转身:“不行,我要回去踹一脚那混蛋。”
谢漆只好环住他蠢蠢欲动的胳膊:“殿下,擂台的彩头呢?”
“不要了。”高骊握紧他的手,鼻子直哼哼,“看到那傻缺堵你跟前,我也忘了这回事,懒得理输赢,彩头不是什么好玩意,又不重要,你最重要。”
“多谢殿下的看重。”谢漆声音有些缥缈,松开手抬头看天上的月圆,“本想请殿下来游一遭长洛,善始善终地高兴一番,没想到也留给了殿下不好的记忆。”
“我很高兴。”高骊伸手在他脑袋上一顿乱摸,“谢漆漆,你怎么又一脸没吃饱的耷拉样?是不是在想些没头脑的呆事?我今晚很开心的,有你陪着,我都觉得我高兴得像条狗。”
谢漆被他的后话呛住,咳得耳朵通红:“这什、什么话!”
“我自我感觉就是这样啊……反正你知道我很快乐就对了。”高骊拍拍他的后背,看他一下子红到脖子里去便觉得可爱,“来日方长,以后还有很多佳节,到时我们再出来溜达嘛,换我请你吃饭,我甚至可以做饭请你吃,我厨艺还是不错的!今晚我见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物了,天也不早了,那咱们勾肩搭背地回去吧?”
谢漆又咳起来,回去就回去,为什么要勾肩搭背?
还没说话高骊真就上手了,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环住他,一贴贴就开心了,嘴里哼哼着今晚听到的满庭芳曲子。
谢漆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快别唱了!”
五音不全!五音不全!
“好吧。”高骊笑起来,五指比划着,“等我学会怎么唱到那个调子上,我再给你秀两手。”
谢漆撇撇嘴,委婉道:“歌舞都要天赋的。”
“我会跳舞哦,明晚点个篝火,我叫上张辽,我们跳个戏狗熊的舞给你看。”
“……”
一点都不想看。
走出花灯街区时,谢漆想到中秋不带两盏团圆灯回去太没仪式感,便又折回去买下两盏,据说是护国寺开过光的,十分昂贵。
他心中腹诽那鬼地方怎么还开拓了这等业务,但还是掏钱买下了。
他与高骊一人一盏,一手一缰绳,赶着马车悠悠回吴宅,高骊说话间不时蹦出些惹人发笑的笑话,整得谢漆原本有些低沉的心境又轻快起来。
到达时吴宅内灯火通明,谢漆忘记多想,和高骊插科打诨地来回笑谈,手中花灯不时便笑得流光溢彩。
直到他们一起走进吴宅的正堂,谢漆抬眼望去,只见正堂的主位坐着两个人,左边是继续端着风轻云淡高洁样的吴攸,右边……却是攥紧茶杯,面无表情的高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