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沉默地盯着脚尖,半晌后,似是在艰难抵抗喉咙口的干涩,徐徐道:“无明师父与我一故人有缘,我亏欠了他许多。若无明师父过意不去,劳烦这段时间留在我身边,助我寻到那位故人。”
无明静默了几瞬,“也好。”
待姜梨走后,他寂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许久才放松脊背,鼻息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姜梨同无明离开乌羽族的消息被盯梢的近天卫报告给了蒋朝越。
“公主她和一个和尚一起离开了乌羽族。”他埋头,不敢看蒋朝越的脸色。
“哪来的和尚?”蒋朝越抬眼瞥去。
近天卫从出生起就被天府培养,听令于天子,保护他的安危以及办事。不同于维护天府日常的天侍们,他们知悉自家主子表面下的恶劣性格,常常帮忙处理些腌臜的阴私。
前来禀告的近天卫自是知道蒋朝越的性子,来之前已经粗粗调查了一番,查明了无明的身份。他下颚紧绷,一丝不苟地转告,见蒋朝越面色愈加深沉,声音带丝颤栗地说:“天子大人,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蒋朝越语气不虞,捏了捏眉心,把手上的书卷成一团,重重地扔到地上。
“那和尚同天子大人生得有几分相似。”近天卫闭上眼,把话一吐为快,他在赌,他也不知听到此话的蒋朝越会是何种态度。
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扯住,一点点地推动,虽说已经铸成仙体,不畏单纯的冷热,但近天卫仍觉得后背冒出一层薄汗来。
“哦?”蒋朝越的语气含有揶揄,沉凝的空气被打破,近天卫直绷的背微微放松。
“知道了,退下吧。”
他倚靠在椅子上,两手闲适地搭在椅把手上,手指有节奏地轻点。
或许这是姜梨的一个讯号,蒋朝越心想。
她拉不下脸,吃醋于他带凡女回到仙界,便在凡间找了个与他相像的替身带在身边。
连日的郁气一扫而空,蒋朝越神清气爽,既然姜梨出了乌羽族,那自然没道理不去见她。
墟关崖的西南边是洲宝河,洲宝河是仙界一条天然形成的湍流,又宽又长,一直汇入东湾海,同墟关崖相接。玄武族住在洲宝河的下游,所处区域被设置了结界,不得御空横跨。
两地相距不远,姜梨借用了族内的烈焰马。烈焰马是仙界飞行速度最快的兽类,但缺点是娇贵、无战斗力以及耐力差,需要时不时在陆地停歇片刻。
她打算前半段路程用烈焰马载一程,到了洲宝河西侧的南景林后,再改水路。
六匹烈焰马拉着两截车厢驰骋飞跃东湾海,颊边一抹红的小鸟立在桌上,头一上一下地啄着盘中果子。
她突然停下动作,昂首,露出胖胖的鸟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我们这边赶来。”
“是蒋朝越。”姜梨捏着茶盏,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出乌羽族她就这番魂不守舍的样子。
乐乐愤慨道:“这甩不掉的臭虫,真烦人。”
姜梨盯着虚空发愣,忽地转向小鸟,少女莞尔,明艳至极,“劳烦乐乐帮我个忙。”
一炷香后,一个红衣少女凌空踏向蒋朝越,她身后的不远处停歇着烈焰马,它们鼻孔中吐出的气息强劲而笨重,在空中不紧不慢地挥动着巨大的翅膀,扬起不小的气流。
车厢内窗牖紧闭,被布帘遮住,看不见内里。
蒋朝越也停下,宽大的衣袖垂落,望向她,喟然而叹:“你终于肯见我了。”
男子剑眉星目,眉宇间自带一股傲然于众人的气质,他缓缓地道:“我自知公主还在生我的气,一切都是我的错,但听闻公主从凡间带回了一个和尚——”
他顿了顿,低声下气地哄,“我们这样,何必呢?如此,公主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红衣少女的神色有些奇怪,一瞬后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蒋朝越以为自己看错了,放慢了语速,耐人寻味地道:“毕竟,赝品比不了真品。”
听到此话,“姜梨”勉强一笑,蒋朝越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尽显一副小女孩的害羞情态。
他胜券在握地笑了,“公主能否原谅我了?”
红衣少女点点头,垂下眼,不言不语,像是剔除了毛的刺猬,乖顺地低头。
蒋朝越笑意渐渐加深,自知不能逼她太紧,情真意切地道:“那我就不打扰公主了。”随后背手立于空中,含笑看着红衣少女拉开帷幕,进入马车。
乐乐进入车厢的那一瞬,仙术就消失了,变回颊边一抹红的小鸟。她“呸呸呸”了几声,拼命地扇动翅膀,像是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片刻后,累得趴在桌上,鸟脸上竟出现了厌世的神色。
“真是受不了。公主,下次这种活不要叫我了。”
姜梨从手腕上的芥子空间掏出几粒如红玛瑙般的果实,见小鸟头都不抬起,索性直接塞她嘴里。
她吧唧吧唧地嚼着,一颗接一颗,嘴里时不时发出“唔唔,好吃”的声音,黑豆般的眼睛逐渐亮起,腼腆地看向姜梨,弱弱地道:“让我缓一阵子,下次也不是不可以。”
姜梨眼睛弯弯,露出了一个极为真心的笑容,瞧着倒是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小仙子,娇俏又纯真。
乐乐用翅膀遮住脸,朝另一侧转了转,喃喃自语,“公主要多这样笑笑。”
玄武族禹兰
六匹烈焰马累得翅膀耸拉,前腿半曲,后腿趴伏在地上,一呼一吸地沉重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