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鸿讨厌说虚话。诚然,他读的书肯定不如陆隽多,但他吃的盐多,走的路多……在沙场杀的敌人也多。
跟随先帝的忠臣有一大半被圣上剔除,镇国将军府能到今日,不全是他运气好,有夫人掌舵,长子驻守边疆,圣上不会草率地把他过往的战绩灭为云烟。
“还有——我不是文官,你在我面前不用说那么多敬语。”虞鸿实在听得头痛,这也是他从不跟文臣结交的原因。
“是。”陆隽说,“虞将军的话,我记下了。”
陆隽不仅仅是单纯来向虞鸿道谢,他问道:“将军喜欢用双手剑练武吗”
虞鸿稀奇地说:“你知道我这是什么剑”
不懂行的认不出双手剑,就只知剑有长短之分。
“我看过两本南郢记载兵器的书。”陆隽说,“书上简单的勾画了兵器的轮廓形状。若是寻常习武之人,其实不敢用双手剑。”
虞鸿摇头笑道:“我当你在哪儿见过这剑呢。”他双手持剑,让陆隽凑近观察,“书上画的,比不上亲眼看着爽快。”
“这书上说得倒不错,我用的这把剑有十斤重。耗费体力不说,要是哪天倒霉,指不定还会砍着自个儿的胳膊和腿。”
陆隽对兵器不甚了解,但也接得上几句话:“我在镇上见过一次苗刀,和将军的双手剑有些相似。”
虞鸿挑眉说:“苗刀这东西可不常见了,是黔中郡那一带打磨的。苗刀的杀伤力颇大,有不少土匪头子去黔中郡买,朝廷屡次剿匪失败,就败在这苗刀。”
千想万想,虞鸿想不到能和陆隽谈兵器。往后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坚决反驳!书生能把看着昏昏欲睡的字记进脑子,写出来一篇让众人夸赞的文章,怎能说人家百无一用
“可惜你的手是握笔杆子的。”虞鸿把剑放回去,说,“若有机会,我教教你握剑。”
这回虞鸿的语气不像是客套话。陆隽笑意清浅,虞将军不会知道,他吃酒为的不是讨好翟佑,看记载兵器的书为的才是讨好。
他讨好虞将军,是不想虞将军觉得他无趣乏味,是个苦读书的书呆子。
陆隽应道:“若有机会,还请虞将军勿要忘记此事。”
虞鸿看陆隽愈发顺眼,开怀笑道:“你怕我骗你不成我倒怕陆状元握着毛笔的手不习惯握刀剑。”
“不若我送陆状元一把防身用的短剑。”
先帝在世重武轻文,现今陛下重文轻武。倘今后陆隽跟他来往密切,若让有心之人知晓,去陛下那儿参他一本奏折,再惹陛下猜忌他,影响陆隽的仕途。
虞鸿半点藏不住事,嘴上不言说,事都写在脸上了。
陆隽目不转睛,虞将军的脸色忽欢喜忽凝重,想来是添了忧虑之事。
于情于理,他和虞将军不该有来往。
身在礼部,要时刻杜绝私下跟武将有交情。这一点,侍郎大人在他进礼部衙门着重强调过。
陆隽道:“若让翟佑他们见了陆某身上有短剑,恐要向尚书大人告状,说陆某为了躲酒,无所不用其极。”
虞鸿笑问道:“你还怕这个”
陆隽解释道:“等陆某用得上短剑防身,虞将军再送给陆某吧。”
“你想的够长远。”虞鸿缓了缓思绪,陆隽拿翟佑和尚书大人做借口,为的是什么……
虞鸿蓦地一滞,陆隽说的话若不仔细寻思,他就当玩笑话听了。
拿尚书大人和翟佑做借口,为的能是什么
虞鸿偏头去瞧陆隽。陆隽这人,似乎不是块石头。他没有所谓的文人傲骨,一身简单的长袍,瘦而不弱的身材,嘴角的笑如他人一样收敛。
陆隽说:“陆某年少失去双亲,思虑的是要长远些。”
虞鸿闻言感慨:“我长子虞牧,应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年轻时的脾气暴躁,虞牧又反应慢,一度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我就他这一个嫡子,那会儿真是郁闷发慌,他若不是练武的料子,镇国将军府便少了一根柱子。”
虞鸿背过身,叹了一口气。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这番话,都道他心宽,舍得儿子去边疆。他不舍得又如何呢舍不得儿子,镇国将军府怎能有安宁之日。
陆隽望着虞鸿的背影,回想曾在虞穗身旁的“弟弟”,今日虞将军的话,也算落实了他的猜测。
虞穗没有弟弟,她骗了他。
“虞将军是好父亲。”陆隽夸赞的话略显生硬,但语气真挚。
陆隽看了自景元一年至九年的所有公文,共四百五十篇,而景元五年的公文占了一百余篇,是以他逐句细读。那年调遣贬黜官员频繁,后来得知是内阁和冯璞玉的党羽相争,殃及朝臣。
虞将军让长子奔赴边疆,图的不过是保全镇国将军府。
如此,便能知悉虞穗歇息不好的缘故。她在替她父亲和长兄顾虑忧心。
虞鸿悠悠地笑道:“怎么陆状元说的话,都很中听呢。”他灵光一现,说,“这是不是应了你们文人说的那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像我,把不住嘴,一眨眼的功夫就得罪别人了。”
陆隽慢条斯理地说:“虞将军言重了。有些人听不得实话,然陆某不讲假话,也得罪人。”
虞鸿深有体会:“这话在理。老子……”他捂嘴清了清嗓子,扼杀掉想说的粗话,“老子有云,忠言逆耳,你说的这种人,我得罪一大半了。明明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引来一群溜须拍马的家伙扰乱朝廷。”
虽然此老子非彼老子,起码忠言逆耳一词是存在的。
不能送刀剑给陆隽,送书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