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尚延一脸肃然,好似不久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大事儿了,武宋听了不由呼吸紊乱,想究问一句有什么麻烦,但和蒋尚延对视之后,喉咙就似被什么气给堵塞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支吾了半日,她才出声,一字一咽道:“那、那就麻烦蒋大人了。”
罢了,就算问了其中的底细也是一言难尽。
“不麻烦,你们明日就走吧。”蒋尚延眼里有一丝不舍,这一闪而过的不舍,没人能捕捉到,他说完话,没魂少智地坐了下来。
今生今世的永别在即,心中不免有些难舍难分,他坐在那里,想抱抱颜喜悦,想和颜喜悦说说话,想听颜喜悦叫他一声爹爹,但只是想着。
他是一个狠一狠心肠就可以为了前程抛撇妻女之人,颜喜悦在没有亲爹娘的陪伴下吃了六年的安逸茶饭,他如今也不是她名色上的爹爹,实在没有脸面去打扰。
知道蒋尚延身份的颜九儒,一双虎眼露出怪异的微光定在他身上,他进到山洞里的时候,他灵敏的鼻子便嗅到了一股火药味,时而淡时而浓。
这个味道颜九儒熟悉,前朝国势倾颓的时候,那炮声火光如山崩海沸一般接连又震,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两兵交战得激烈时,常会在山头里厮杀,杀起来那炮火声就停不下来。
那时候他还没成精,和寻常的猛兽一样怕炮声怕火光,常被这些炮声火光吓得连滚带爬,如飞逃走,怕设设地钻进山洞里避乖,有时候在山洞里一避就是三日。
成精之后他才慢慢不怕这些东西了,远在苏州,除了春节时会有烟花炮竹,平日里也闻不到这些气味。
乍的在阴冷的山洞里闻到,颜九儒愣了一下,随即鼻头一样,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
蒋尚延不是武官,身上不应当有火药味才是,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颜喜悦在颜九儒身边待了一会儿后便去亲近蒋尚延,她在蒋尚延面前和没了骨头一样,只想往他怀里扑去:“蒋叔叔,你什么时候也来苏州?”
见人就扑,倒是有些虎性,武宋本想薄责一番颜喜悦无礼,但见蒋尚延眉眼柔柔,想来不介意颜喜悦的扑闹,便闭上嘴不去做一个扫兴之人。
颜喜悦扑过来的那瞬间蒋尚延的眉宇间可见一点喜色,双臂稳稳接住她后想了一会儿:“很快吧,十天半个月后我就会去了。”
“真的?”颜喜悦在蒋尚延怀里乐得扭股儿糖似,每回见到蒋尚延她总忍不住想靠近,靠近时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又会忍不住想和他扯娇,“那到时候来桃花坞吧,我住在桃花坞里,桃花坞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到时候我请你吃,带你去逛园林,那个时候腊梅开得正好,还有不少货郎会调百戏。”
见到颜喜悦烂漫,说着天真话的样子,蒋尚延舌上越发苦涩,神情慢慢地清醒了:“好。”
颜九儒有些吃味地看着颜喜悦和亲爹爹相处如此亲密,看着相处和谐的父女他眼睛发热,不禁在想,如果蒋尚延主动和颜喜悦相认,并且要留住颜喜悦,那颜喜悦会不会留下来呢?
留下来,会不会被别的孩子欺负?
可是颜喜悦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被别的孩子欺负了,亲爹爹会帮她讨回公道吗?
如果不帮她讨回公道,她会不会躲起来流泪?
颜九儒想到这儿难受得淌下一身大汗,把头埋进胸腔里,嘤嘤啜泣起来。
他这只顺拐虎可受不住颜喜悦受委屈的。
“……”武宋一脸嫌弃,迷了攒儿,好端端的,一只大老虎哭什么。
……
蒋尚延和颜喜悦说了好些话,将到正午时他才要离开。
离开前他和武宋说道:“船票我来买?明日你们直接去码头就好。”
武宋摆手拒绝,解释道:“不劳烦蒋大人了,我明日自己去买,后日再走。明日还得和萧家人好好道别,要不然这般走了,实在失礼。”
“也好。”蒋尚延摸了摸站在身边的颜喜悦,温柔笑道,“要一路顺风,喜悦。”
说完,抬脚就走。
远去的背影有些落寞,颜喜悦心头莫名一酸,总觉得之后再也见不到蒋尚延了,她忽跑上去伸手扯了他的袖子,小心翼翼问:“后日蒋叔叔会来码头吗?”
码头人多眼杂,蒋尚延不想在那些地方和颜喜悦有过多的交流,所以他不会去,去了也只会躲在一处地方偷偷目送,但他嘴上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宛转回道:“得闲的话我就去。”
“蒋叔叔。”颜喜悦手忙脚乱,卷起一折袖子,将手腕上戴着的小鲤鱼解开,“这个暂寄蒋叔叔这处,等蒋叔叔到了苏州再还给我。”
蒋尚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伸手去拿。
小鲤鱼上残留着颜喜悦的温热,攥在手心里,蒋尚延的心里柔软得几要塌陷了一块:“好。”
“桃花坞。”颜喜悦腮颊鼓起,眼睛闪闪有光,重复一句,“我在桃花坞里,桃花坞的人都认识我,蒋叔叔到了桃花坞,随听随听就能知道我住在何处的,我很喜欢这个小鲤鱼,蒋叔叔一定要带到苏州来还给我。”
“好,我记住了。”蒋尚延也从袖内掏出一样东西,塞到颜喜悦手中,“这个给你,你回了苏州再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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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尚延离开的当天,晚上,武宋和颜喜悦宿在了山洞里。
颜喜悦睡得不安稳,不知是做了什么恶梦,嘴里喃喃吶吶,断断续续说着梦话。
颜九儒的伤势好转,次日变成人形,稍加为容一番便是个精神开爽之人,脸颊上得了些颜色儿,全不见了病态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