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武宋下山,武宋去萧淮时家中收拾行李以及和王氏道别,他则带着颜喜悦去找那位回回医拿些善后药,顺道去码头买明日回苏州的船票。
拿了善后药、买了船票后,颜九儒在回萧家的路上路过一家澡堂子。
澡堂子里的吆喝声让他顿时走不动道儿了。
在阴冷的山洞睡了几日,身上的泥尘都快尺一般厚了,毛发也油光光打成绺,在船上那水是珍贵稀缺之物,擦身子麻烦,更别说洗身,而在萧家里洗身忒麻烦人,不如花上几个汤钱洗个快活的澡,让身子从头到脚清爽起来。
只洗澡是五个汤钱,只挠背梳头是三个钱,若要做个全套,加上修脚、修面、剃头等等就要十九个钱了。
世间财难得,颜九儒觉得贵,只要了梳头和挠背。
头发干净了,人也更轻松些。
苏州没有澡堂子,第一次来澡堂子的颜喜悦如何都不肯进汤池里洗澡,倒不是怕水怕洗澡,而是因进了汤池后身边没有相识的人了,这般洗着澡心里十分不安,自己就好像一只随时待宰的猪仔。
“那爹爹先去洗,洗完让阿娘带喜悦来澡堂子洗好不好?”颜九儒实在受不住身上的黏糊与肮脏,受寒风一吹,一股酸臭味直冲进鼻腔子里来,他打算自己先洗干净身,再回萧家让武宋带着颜喜悦来澡堂子。
“嗯!”有阿娘陪着洗,颜喜悦不再抗拒,用力地点点头。
可自己去洗澡了,颜喜悦叫何人看管着?
澡堂子虽有管混堂的人,但颜九儒哪里放心把个粉团成的可爱孩儿交与一个陌生人看,只怕看着看着,孩儿就不见了踪影,被人牙子给拐了去。
人多善念头不怕多,但恶念头只多不少。
他想了想,先去买了包酸酸甜甜的糖果给颜喜悦吃着打发时辰,而后选了里间带屏风的汤池,让颜喜悦在门外等着。
“喜悦,回了苏州就要写顺朱儿咯。”
“喜悦呀,糖好不好吃?”
“喜悦不怕,数到一百爹爹便出来了。”
泡在水里的颜九儒担心颜喜悦吃糖也无趣,时不时与她说些话。
“写呢,我都六岁了,要认识更多字才行。”
“好吃的,就是有的糖太酸了。”
“好哦,我数到一百,爹爹就要出来。”
颜喜悦闷闷坐在凳子上,嘴里吃着糖,不厌其烦,句句有回应,问一句回十句。
有爹爹陪着说话,她也害怕,每每有人从眼前路过,她那一双眼就似老鼠儿防猫,惊恐又警惕,怕张个眼慢,自己被人偷了去。
颜九儒说数到一百就出来,于是她开始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
说是数到一百就出来,但她数了四个一百,才见门开。
……
王氏得知他们明日就要回桃花坞去,不觉满眼落泪,既不舍又高兴,不舍他们走之后屋子里会变得冷冷清清,而高兴颜喜悦得到了救治,不必再受苦了。
王氏不常露面,进入冬日里后身子酸懒,也怕讨人嫌的病气过给了别人,多是躺卧在榻里过日子,但她能隔帘听到外头的动静,孙儿也时不时说着喜悦妹妹的趣事儿,看孙儿说起喜悦妹妹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她的心情会转好,慢慢的身子便就轻松些。
她已是半只脚跨进黄泉路的人了,如今让她放不下心的人便是孙儿。
孙儿喜欢从苏州来这户人家,那她定要尽己所能帮上忙,这般孙儿日后回到苏州后才会有说得上话的人。
小桃红送上一壶金橘蜜茶和些许茶食,武宋口渴喉干,端起来饮了两杯。王氏待她放下茶杯才开口问:“回苏州还是要走水路吧?客船拥挤,还晃晃荡荡,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晃错了位置,十分不爽的,不如坐官船回去?我让人打点打点。”
“不必不必!”武宋连忙婉拒,打扫一番喉咙后解释,“这水上行走的客船虽有十分不好,但胜在自在,走走停停的,每到一个码头还能下去见见世面嘞。都说见官三分灾,我们这种老百姓见了当官的心里头就害怕,唯恐做错了事叫管字下边的人不高兴,一日两日也罢,这要待在一起十几日,恐怕就把自己当成犯人了。”
王氏见她万般不愿和做官的人打交道,也没勉强了,转问明日何时走。
“大抵是午后。”武宋回完,也问了王氏一个问题,“萧小郎是年后才回苏州吗?”
“应当也是这几日回苏州。”见问,王氏眼神暗暗的,她拿起茶杯,揭盖闻香记下,忽然声音低低的,脱口来一句,“年后这儿可就要乱套咯,早点走也好。”
声音太小,加之风声簌簌,武宋并没有听清王氏说的后半截话,只听清了前半截话。
萧淮时不在大都里过新年吗?武宋疑惑了一阵,本想问王氏要不要让萧淮时明日跟着他们回苏州去,但转念一想,萧淮时可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来时乘坐官船,离开时必也是乘坐官船,舒坦不说,用的时日还短。
总之他是消受不住客船的拥挤与吵嚷的……
想到这儿,她的模样有些出神,刚张开的嘴默默闭上了。
但想法才抛到脑后,王氏吃口茶后便试探着来一句:“不知武娘子是否方便,也将我的孙儿一起带到苏州去?路上有个作伴的也好。”
“萧小郎若不怕客船的折腾,愿意一起乘坐客船,我自然回个好字与您。”萧淮时庚齿不大但性子稳重,有他作伴,十多日的水路生活颜喜悦就有个能说话的人了,武宋不觉得萧淮时累赘,只怕他受不住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