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雨仍在下,风声呜远。
“自我们从阳寂起事那日起,便已经没了退路。”李程双说,“时局是纷乱,可这乱并非因我们而起,乃是天子无德、强征地方,惹得百姓惶恐;又是世子不孝,弃弟奔逃,又置父亲于险地。”
“因而此刻,方才更显天时地利,势通人和。”李程双环顾四下,“我们可用之兵虽然不多,朝廷那头却更焦头烂额。如今二十几万大军聚于安州,怀州突围便成新豁口。”
“如今攻衍都,夫人就不怕前脚刚进城、后脚便被安州胜者瓮中捉鳖?”顾副将还是没忍住,“战局看似明朗,可咱们如今其实大势已去。”
“攻破都城还不够么?”李程双迅速道,“顾将军到底是在涨谁的士气?又想投谁为新主?干戈既兴,难道今日不攻不进,来日天子便会念着情谊,将诸位叛行一笔勾销?未免太天真了些!”
“我知将军忐忑,”她又稍稍放缓声,“亦知将军忧心攻城凶险,忧心飞蛾扑火。可事已至如今,停滞不前非良策,观望便是败。败者为叛军,必难得善终。既如此,何不放手一搏?”
顾副将终于忍不住,豁然站起身。
“夫人说了这样多,”他道,“可究竟拼命的还是咱们这些人。你方才那通话,合该由主君来讲,可如今主君重伤至此,又如何还能……”
“王爷不过一时受挫。何况小郡王如今正在衍都宫中,亦可与大军里应外合。”李程双厉声打断,“顾将军,我知你心有顾虑,担心祸及几身。也知你近来操劳诸多,已经半年没回阳寂见妻儿了。”
顾副将神色骤变,拔高声音:“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于心不忍。”李程双说,“地方骚乱起,妻儿尚流散。战火纷乱,阳寂也丝毫不太平。因而妾身差人接了他们来,好生保护在府中。”
李程双朗然道:“连星!”
殿外很快有人入,侍女连星牵着个五岁稚童跨进来。那小孩见了顾副将,便眼睛一亮,脆生生道:“父亲!”
她跑上前想牵顾副将的手,后者却直接一把抱住人,颤声问:“你母亲和三个哥哥呢?”
“都在屋子里。”
“屋子在哪里?”
“不知道。”小女孩想了想,比划道,“但屋子不是很大,比咱们之前住的要小。我和哥哥都想爹爹了,可照顾我们的婢女姐姐说,爹爹在建功立大业,很忙很忙。”
“爹爹,你忙完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啦?”
顾副将拳头紧攥,几度欲言又止。
连星弯腰,抱走了小女孩。他本能伸手抓了一把,又慢慢松开了。
……他只见到了女儿,却还有妻子儿子,仍在李程双手中,万万不敢暴起而攻。
“诸君的家眷,皆无衣食之忧。”李程双温声道,“如今可以放心了吗?妾身向诸君保证,只要诸君不弃主投敌、不畏战不前,他们便必定不会有生死之虑。”
“再者,今日在座诸位皆是将军。主君身先士卒带伤宴下,诸位却怯了,消息要是传出去,当为天下人不苟!届时性命、声名皆毁尽,可能甘心么?”
李程双环视一圈,走到屏风旁。
“来时路已绝,我与主君不会退,诸位也不能。”
“我要诸位,共死生。”
***
战线被大幅推进,东北边军势如破竹,很快逼近陵乐城,扫净残雪,扎营二十里外的雁徊驿。
营内先生们依旧围坐,惯例盘复战况、布局行动。
“禁军前锋已受创,对方气势必然低迷。”应伯年说,“但今日游骑回报,说是陵乐城中严防死守。城墙望楼上满是士兵,床子弩与投石机也俱备。想来他们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守安州全境,因为那样太过分散。”
“陵乐城很不好打。禁军总指挥够聪明,晓得连续作战会有多疲劳。他派小队来扰乱,就能使我们行军途中时刻睡不好觉。”司珹说,“禁军大部却得以短暂休养生息。”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与主君刻意将季明远留给了肃远军,因而他们绝不会中道而崩,不日必将攻往怀州。还请诸君勿虑,此亦在计划之中。”
“明日陵乐一战,咱们兵分三路。”季邈指着沙盘,“我同折玉走北,攻主城门;方将军走西,应将军绕东,两面包夹,围取三方城门。此外还有近两千兵,往雾隐山庄处守卫,避免受战火殃及。”
江浸月抬起了头。
“主君,”她说,“雾隐山庄那一支,由我带队吧。”